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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立后

李治终于决定要改立皇后。他有满肚子的不满,对皇后,对皇后背后的大臣。他是皇帝,喜欢立哪个女人当皇后是他的自由,喜欢用什么样的人当官也是他的自由。改立皇后,是他要走的第一步,接下来,对那些和他作对的大臣,他也不会客气。大臣们当然也不会忽视李治的变化,皇宫里的风吹草动,是有脑筋的大臣们的护官符,他们察觉到空气中微妙的变化。“皇后杀婴”这种丑闻,李治当然不会昭告天下,但流言飞语依然传到大臣们耳边。多数人根本不相信这个传闻,道理很简单,武则天从前任皇帝的才人爬到现任皇帝的昭仪,没有人相信此女天真善良没有心机,多数人认定这个女人城府极深,手段高明。反观王皇后,左支右绌,以前争宠争不过萧淑妃,现在争不过武昭仪,连立太子保位置的招数都是别人帮她想的。那么她是不是恼羞成怒才弄死小公主?大臣们认为不会,不只因为王皇后历来为人称道的持重个性,更因为杀了小公主,对王皇后没有半点好处。在朝堂上,更多的人相信是武则天杀了亲女儿,包括那些写史书的史官。但这种“相信”帮不了王皇后,李治已经下定决心要立武则天为后。

武则天不仅是他深爱的妻子,更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已经习惯跟武则天商量国事,凡事参考武则天的意见,给武则天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是他应该做的事。武则天呢,投其所好地在后宫搞起了创作。当年长孙皇后曾写过一篇《女训》,现在还没做皇后的武则天写了个《内训》出来,教导天下女子如何尊敬她们的丈夫,以及身为女子应该具备的美德和应该遵循的守则。李治更开心了,觉得老爹有老娘,他就有武则天,至少在老婆这个问题上,他终于可以向李世民看齐了!李治对武则天越看越满意,得此贤内助,夫复何求?武则天称皇后的第二个条件达成,现在,就看元老大臣的意见了。而元老大臣,当以李治的舅舅长孙无忌为尊,只要他点头,其他人都好办。李治对他的舅舅更加谦恭,他小心翼翼绕着弯子打探长孙无忌的意思,长孙无忌心知肚明,干脆玩起装傻。每当李治想提皇后废立,长孙无忌就开始转移话题。李治看到拐弯抹角没有成效,只能明着说。这一天,他和武则天一起到长孙无忌府上喝酒吃饭,中国人的正事都要在饭桌上就着醉意说,说通了那大家皆大欢喜,说不通,就当作醉话,自古已然。皇帝和昭仪驾临,长孙无忌热情款待。

席上,皇帝和昭仪说了一筐接一筐的好话,送了一筐接一筐的礼物,甚至还让长孙无忌的三个庶生子都当了从五品官员,长孙无忌来者不拒,没办法,皇帝要赏赐总不能拒绝吧?但是,每当李治企图提到改立皇后,长孙无忌照样有办法转移话题。最后,李治和武则天无功而返。再接再厉,这次换武则天出场,武则天派出她的母亲杨氏,这位妇人带着厚礼到长孙府求见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把礼物全都退回,摆明告诉这位老妇人:不可能。杨氏的活动,更让长孙无忌起了防范之心,这个武则天善于钻营,倘若让她登上后位,皇帝又是个温吞性子,肯定会事事对她听命,届时,满朝文武都要听一个女人的话,成何体统。何况,王皇后和元老重臣们是同一条战线的战友,保不住她,其他人也会遭殃。长孙无忌决定,决不退步,既然王皇后没有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错误,李治就没理由废她!长孙无忌刚刚下定决心,后宫就传来消息:王皇后和她的母亲柳氏在宫中行厌胜之术,人赃并获!长孙无忌一惊,动作可真快啊。之前我们说过,厌胜之术是皇家的忌讳,是忌讳自然就会成了想害人的人的机会,这是皇家陷害他人的不二法门,唐朝开国大臣之一的刘文静就是因为“厌胜”事件被处死。

而联系到宫闱,最有名的莫过于汉武帝时期的巫蛊事件。当时的皇后陈阿娇嫉妒武帝的妃子卫子夫,找来巫女诅咒卫子夫。事情被揭发,陈阿娇被废,打入冷宫,她的亲人大半被杀。皇后行巫蛊,知法犯法,长孙无忌认为这一回事情严重了,他不能确定王皇后是否被陷害,事实半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治和武则天终于找到了废后的借口,并以此来胁迫群臣。李治的动作果然快,厌胜事件刚结束,王皇后的母亲柳氏就被禁止入宫,王皇后的舅舅柳奭被贬到四川。王皇后彻底没了外援。李治想要再接再厉,但是,大臣们摆明不理会所谓的“厌胜”事件,他们装聋作哑,意在提醒李治免开尊口。无奈之下,李治只好先将武则天立为“宸妃”。武则天是二品昭仪,“妃”为一品等级,在唐朝,一品妃子有四位,贵妃,淑妃,贤妃,德妃。李治早就立了四妃,现在想立武则天为妃,只能另辟蹊径,增加一个妃子位置。“厌胜”事件雷声大雨点小,很快就过去了,李治再次明白,全体大臣都唯长孙无忌、褚遂良马首是瞻,所有大臣协同一致,他毫无办法。难道自己就没有一个支持者吗?深夜,郁闷的李治一个人在皇宫里踱步,越想越烦,这时,中书舍人李义府求见。

李义府在李治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是李治的部下,李治继位后也曾提拔过他。但这么些年来,他一直不引人注意,李治很奇怪,这个人怎么会大半夜来找自己。反正自己也睡不着,见就见吧。中书舍人李义府进来了,一看到李义府,李治就觉得有一团春风迎面而来,李义府儒雅有礼,开门见山地说:“皇上,请您立武昭仪为皇后!”柳暗花明,支持者竟然自动出现了!第三股势力出现在李治面前的李义府,现在的身份不是大臣,而是一个赌徒。他跪到高宗面前,请求立武则天为皇后,不是因为他拥护高宗,也不是收了武则天的钱财,而是走投无路,不得已而为之。这个李义府不小心得罪了长孙无忌,即将面临降职下放。李义府不甘心离开京城,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当芝麻官,但长孙无忌权倾一时,谁也不敢和这位老臣过不去。只有皇上李治有权改变长孙无忌的决定,可是,李义府曾做过太子舍人,知道当今圣上的个性,让他去和长孙无忌作对,那是不可能的。

李义府自认倒霉,开始收拾行李,这时他的好朋友王德俭劝他:“想要皇上帮忙并不难,眼前就有个机会。现在,大家都知道皇上想立武昭仪为后,只是害怕长孙无忌他们,都不敢开口说话。你既然已经得罪了长孙无忌,就不要再忌惮他,跟皇上提出拥立武昭仪,不是正合他的心意吗?”王德俭说出了很多大臣的心声,在朝廷上,看元老大臣们不顺眼的不只是李治,还有中下层官员,他们想要进阶,却有一批老家伙挡在上面,没有退休的意思,这些人想要继续升官,只有扳倒这些元老。可是皇帝唯唯诺诺,凡事都听元老们的话,这些人根本没有机会施展手脚。终于,他们看到了一个机会。在废立皇后的问题上,皇上和元老大臣们的分歧越来越深,如果他们在这个时候支持李治,必然可以得到更好的官衔,说不定还可以干掉几个宰相,一步登天。梦做得很好,可是没人敢轻举妄动,大家都知道皇帝的懦弱,万一自己出头,皇帝无动于衷,那元老大臣们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王德俭很狡猾,他帮李义府出主意,一是帮忙,二是试探李治。

如果李治畏惧长孙无忌,不理会李义府,那么王德俭就可以继续保持沉默,倒霉的是李义府;如果李治心花怒放,提拔李义府,那么自己也就找到了队伍,立刻支持李治和武则天。背水一战的李义府铆足劲向李治诉说,他支持皇上,支持武昭仪,不仅他自己,很多官员也认为立武昭仪为皇后是英明决定,请皇上顺应民心。李治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和李义府越聊越欢,李义府一走,李治立刻把新情况向老婆大人做了汇报。武则天早就在心里盘算,朝廷上支持她的人肯定不少,只是没有人肯做出头鸟。现在李义府打开了局面,真是个喜讯。夫妻两个连夜商议,决定鼓励这个势头。第二天,李义府得到通知,他不用下放,还被升为中书侍郎。李义府激动了,王德俭激动了,很多不得志的官员激动了,这些人两眼放光,他们同时看到了升官的机会。但是,最激动的人不是他们,最激动的人叫做许敬宗,他是王德俭的舅舅,王德俭给李义府出的主意,老谋深算,眼光毒辣,正是许敬宗的手笔。王德俭的狡诈,也就是许敬宗的狡诈。这件事情的谋划者和发起人,正是许敬宗。

许敬宗这个名字我们不算陌生,当初是李世民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而他的出身,我们又要提一提隋朝的一些事。公元六一八年,宇文化及弑隋炀帝,同时诛杀了许多忠心的隋朝官员。很会做官、有“祸国殃民”美誉的虞世基当然不会被士兵们放过,这时,虞世基的弟弟虞世南向士兵们下跪,恳求他们不要杀害自己的兄长,他愿意代替兄长受死。隋朝士兵见虞世南是忠良之辈,只将虞世基乱刀砍死,虞世南平安无事,后来,他也成了李世民的臣子,同时他也是唐朝著名的书法家。宇文化及杀了隋炀帝,召大臣们来大殿参拜,通议大夫许善心对隋朝忠心耿耿,视宇文化及为乱臣贼子,干脆在家里闭门不出。大流氓宇文化及不允许有人蔑视自己的权威,派了一队士兵去叫许善心,许善心对士兵不理不睬,最后被杀。倒是许善心的儿子许敬宗又是求饶又是跪拜,哀求士兵们放过自己。儿子如此没骨气,许善心就算没被乱兵杀死,也要被气死。虞世南和许敬宗的表现,都被隋朝大臣封德彝看在眼里。在隋唐两朝,封德彝是官运亨通的典范,做官的人都知道,没事不能得罪人。

而许敬宗的为人,连封德彝这种官油子都看不惯,语带不屑地对人说:“世基被诛,世南匍匐而请代;善心之死,敬宗舞蹈以求生。”封德彝得罪人了,他得罪的这个许敬宗不但怕死,还睚眦必报,更可怕的是许敬宗还负责写史书。于是,在史书上,我们看到封德彝的不少丑事,很少看到他的正面形象,这都是许敬宗的手笔。封德彝是不是在造谣?肯定不是。当时在江都,目睹虞世南、许敬宗行事的大臣士兵不在少数,一起从隋朝转仕到唐朝的人也不少,封德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造谣。许敬宗和封德彝同朝为臣,如果封德彝撒谎,他不会不争辩。正因为封德彝说的是事实,他不能反驳,才只敢在史书上大肆数落封德彝的不是。况且,许敬宗改史书也不是第一回。许敬宗和尉迟敬德是儿女亲家,攀上这门亲,位子较低的许敬宗极力巴结尉迟敬德。李世民曾写过一篇《威凤赋》赐给长孙无忌,许敬宗写史书,为了突出尉迟敬德的地位,干脆把这本书写成李世民赐给尉迟敬德。许敬宗,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小人许敬宗还有个特点是目中无人,对待高官是一副巴结嘴脸,对同僚可就不那么客气了。

六三六年,长孙皇后去世。在长孙皇后的葬礼上,许敬宗看到书法家欧阳询,欧阳询人长得丑,许敬宗一见,忍不住大笑。这无礼的举动令欧阳询难堪,其他大臣愕然。李世民正为爱妻的离世痛不欲生,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笑,恨不得将许敬宗碎尸万段。李世民毕竟是李世民,虽然愤怒,却也不会随便杀人,只是削了许敬宗的官,将他踢到地方,不让他继续晃在眼前。许敬宗在官场沉沉浮浮,直到高宗即位,急需人手,才想到把许敬宗这个老臣拉出来充数。虽然有李治的器重,许敬宗仍然得不到高官厚禄,对长孙无忌等人恨得牙痒痒的。他左盼右盼,终于盼到了一个机会,看到高宗公开奖赏李义府,许敬宗立刻纠合了王德俭、袁公瑜等大臣,公开上书要求立武则天为皇后。

在废立皇后的问题上,除了高宗,朝堂上有两股势力,一股以长孙无忌为首,他们坚决反对立武则天,这些老政治家目光如炬,早早看穿武则天的为人,他们的论点是:“皇后无错,不能废,就算真要废,也不能立武则天!”第二股势力以李为首,这些人大多是军方代表,还有一些胆小的大臣,这些人干脆来个不闻不问,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办公就办公,他们的论点是:“你们在做什么?我们没看到,没听到,你们继续。”因为李等人的不干涉,长孙无忌等人占尽上风,李治束手无策。这时,以许敬宗为首的第三股势力终于出现了。

为了自己光明的未来,这些人慷慨陈词,论点也只有一个,“武昭仪应为国母!”李治迅速升了许敬宗的官,武则天也没闲着,让她的母亲杨氏与支持她的大臣们联络感情。同时,他们双管齐下,首先将反对立武则天的长安县令裴行俭贬官,贬为西州都督府长史。西州是哪?就是今天的新疆。裴行俭去了荒蛮之地,许敬宗升了官,朝廷上的风向立刻变了,更多大臣开始跟随许敬宗,立后的声音更响了。当了六年皇帝,李治第一次觉得,他手上有了可以依靠的力量,他有了支持他的大臣,而且,他身边的妻子同样是一个得力助手。他忘了,已经去世的张行成曾谆谆告诫他:警惕小人,警惕女人。用不了几年,李治会重新想起张行成的告诫,人们总会在某个时刻想起曾经的良言。在事情无法挽回、悔不当初的时刻。六五五年,有了许敬宗等大臣的支持,在武则天的鼓动下,唐高宗李治终于决定:以废立皇后为突破口,正式向元老大臣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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