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溶溶,每一寸发丝呼吸在夜晚的习习凉风之下,舒畅的让人无法自拔。
我坐在亭子里,细细想着这些时日以来的遭遇,想着爹爹被恶人欺压身死,想着公子公堂之上力判我清白,解我困境,收留于我。
总还是上天不薄。
“良儿在想什么,那么入神?”公子不知何时走进了亭子里。
“在想明天早上该给公子和老夫人做什么吃食。”我抛开心中的一点点阴郁,双手撑脸望着对面已经坐下来的人。
“良儿做什么,老夫人和我都是爱吃的。娘亲刚才都还在向我夸赞你的手艺呢。看来以后,她是再也瞧不上我做的饭菜了。”公子似是伤心。
“那公子,你喜欢良儿做的桃花酥吗?”我拿起桌上的点心,塞了一块到他嘴里,企图以此忽略他语气里的一丝丝调笑。
“自是,喜欢的。”他轻笑着,回答的声音连同糕点,一齐嚼碎咽进了嘴里,心里,没有留下一点渣沫,却轻易地牵动了我的情绪。
这个人,初初以为是个温润如玉的清冷公子,直到靠近了,才知道骨子里是藏着一种让人难以抹灭的亲近感的。
“走,带你去个地方。”他抬头看了一眼斜挂在亭角的月亮,忽地抓住我的手带着我向庭前跑。
“公子,这……”我看见面前摆着的木梯,有点一言难尽。
“愣着干嘛,上来啊。”已经爬到屋檐上的公子看出我的踟蹰,递出了右手。
好像,他言笑晏晏地朝我伸出手的那一刻,再高的地方,也没那么好怕的了。
“公子,你为何带良儿来屋顶上?”我看着坐在旁边的他,侧脸的线条在清透的月光之下鲜明而干练,肤色若脂,不染纤尘。
濯濯明月光,思君在中央。
“良儿你看,这屋顶的月亮是不是要比你在亭子里看到的要大的许多,亮的许多。”他就那样盘腿而坐着,姿势随意,和眼前空旷的凉夜融为了一体,生生能让人看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是的,公子。”
“以前,我总是觉得,人这一生,是很容易安稳的。”他吐字极慢。
“后来,父亲遇害,原本和顺温良的叔父叔婶转过头来就抢夺家产,昨天和你一起欢声笑语的堂兄堂弟今天就对你百般嫌弃。我记得他们所有人将我和母亲赶出家门时脸上的表情,嫌弃,厌恶,鄙夷,扬眉吐气,幸灾乐祸……”
“公子……”我看着他,想要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天晚上,月亮就像今晚的一样好看。那晚的星星甚至比现在的还要多,每一颗都璀璨地像扬州城最大珠宝店里的那颗千金难买的宝石。”他淡淡的说着,仿佛讲的是别人的故事。
“可是那天晚上,我和娘亲却只能饥肠辘辘地蹲在那安平桥洞下,夜市上人来人往,灯火阑珊,我们不知明日,没有归处。”
他顿了顿,吐了一口气,仿佛要吐出心中的抑郁。
“后来,母亲好不容易在酒楼里找了一份刷碗的工作,但是酒楼老板嫌弃她洗的速度慢,不伶俐。娘亲就只能没日没夜的洗碗,她怕她只要一停下来,酒楼就把她开了。”
“有一天半夜里,母亲回来,她看见我趴在桌上等她等的都睡着了,可能是我当时的姿势太难看了吧,我隐隐地感觉到她把我抱到了床上,也清楚地听到她竭力压抑的啜泣声。可是,父亲死的时候她没有哭,被赶出家门的时候也没有哭,宿在桥头的时候没有哭,双手因为长期泡水而肿大糜烂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我一直以为她都是很坚强的,我也以为自己同样可以很坚强,那个时候,我发现我错了。”
“当时,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对自己说;‘林清平,男子汉大丈夫,这是你最后一次眼泪。”
“良儿,这世上有的人一辈子顺风顺水,有的人一生身世跌宕起伏,有的人可以享有酒池肉林,奢华纵欲,有的人温饱难求,冻死路中。”
“公子,你是在不平吗?”我微微蹙眉。
“不,我憎恶那些人性泯灭,欺善怕恶的相鼠。但是我们,不应该把这些刺一直放在心里,日日让它们横亘于你的生活。”他转头看向我,微凉的指尖触着我的眉头,夜色太过温柔,我看不清他眸子里的色彩;“不知道是不是你的经历与我相似,对你,我似乎总是更心疼十分的。”
“我知你还在惦念你父亲的事。”他靠近过来,注视着我的眼睛,郑重其事;“但是,良儿,我想予你安稳。”
心底里的某一处地方一下子变得温暖而潮湿,脑海里只剩下“良儿,我想予你安稳。”
“予你,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