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拂过的林道,光滑而空寂,它催驰着,苍白的影子。
还有它携带的香,从它所来之地,从昨夜起,开始拂临。”——霍夫曼斯塔尔
曼姐经营的彩票站在红灯区第一个街口左数第二间房子,夹在一间稍大的烟酒店和一间看起来不太正经的奶茶店之间。彩票站的门脸不大,里面是狭长的长方形,靠近内墙的地方挂着一张帘子,帘子后面是她自己住的地方。
陈子轩走进门里的时候,店里几个研究走势图的男人意外而有些畏缩地看着他,出于混迹红灯区的不务正业的人对于警察的本能的胆怯。
如果全部抓回去,总有一两个能审出些什么问题吧。不管来多少次,陈子轩都会这么想。
“陈警官。”曼姐抽了一张桌子上的湿巾擦擦手,从收银的台子后面走出来。
“嫂子,你叫我小陈就好了,这么说,多见外。”他把手里拎着的一盒子草莓递过去。
“这不是有外人么,”曼姐小声地说,“下次来别带东西了,再带就不让你进了。”
曼姐下身穿着一条棉裤,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粉红色的羽绒马甲。“吃过饭了么?”曼姐把草莓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柔声问道。
“没有,今天遇到了一点事情,不是很有胃口,所以就没吃。”
说到“一点事情”的时候,陈子轩不由自主地眯了下眼角,因为去了案发现场,几个队的人忙了一整天,等到晚饭的时候,大家看着食堂里的红烧肉,有几个新来的同事禁不住地又吐了,所有的人都没了胃口。
屋子里的男人们看出这名年轻的警察是来找曼姐的,而且两人关系似乎意外的熟,才松了一口气,继续研究15、25、35之类的数字去了。
“总这样可不行,一个人在这面,也不好好照顾自己。周末回家么?”曼姐知道,他的家在市内,平时上班的话住在这面的公寓,节假日开车回市内父母的家里,走跨海大桥的话,不到一个小时。有的时候,会捎她一起,曼姐戏称“进城”。
陈子轩下意识地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又摇摇头。
曼姐笑笑,知道这大概是有任务,“我给你煮碗面吧。”
陈子轩听完这句话,肚子咕噜一声,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改天吧……那个啥,”他压低了声音,退到一边,掏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嫂子,你见过这几个人么?”
曼姐已经干了很多次陈子轩线人这种工作,她凑过去,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努力回想着。
陈子轩闻到她头发上残留的洗发水,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
忽然觉得周围一切腌臜褪去,回到年少祖父的大院子,红砖瓦山墙下,绿水石墨屏风前,摆着一盆茉莉花,旁边是一颗石榴树。晚来月光,如辉如映,如他早恋的那个女生的白纱裙,和红发卡。
曼姐的老公,自己的师兄,现在还活着么?
五年前……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啊~祝你生日快乐!”
罗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两颊绯红。不知道是在屋子里穿着高领毛衣太热,还是面前影影绰绰的烛光太红,抑或是面对着一群二十出头的穿着警服的大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
“嫂子,许个愿吧。”按照生日的流程,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
“许愿,许愿,许愿。”小伙子们跟着起哄。
罗曼侧过头,微微仰望着身旁人。
那人温柔地,鼓励地,轻轻点了点头,军绿色的衬衫卷起半截,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环住她的腰。
罗曼十指交叉,握拳合实在胸前,低头七八秒,然后抬头,又看看身侧的男人。
男人将她搂得更紧。她贴着他,隔着薄薄的一件衬衫,她能感受到他肌肉的温度,和砰砰的心跳。
她左手覆上男人贴在她小腹上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经脉清朗;右手抚在耳后,稳住半边长发,微微俯身,吹向蜡烛。
烛火摆动,复又挺直,竟未吹灭。
蛋糕对面传来几声善意的笑,男人也爽朗地笑笑,抬了一下下巴,“一起吧。”接下来,可怜的烛光在一阵狂爆的气流中凌乱地消失。
“嫂子许了什么愿啊?”人群里有人问道。
“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和咱们海哥白头偕老啦。”
“还有早生贵子。”站在男人身侧的男生坏笑着补充道。
男人咧嘴笑着,同时踹了他一脚,右侧男生干净的警裤上留下了一个大鞋印。男人叫李瀚海,比在场的这些小伙子们大几岁,是他们的师兄,脸帅人白。让人奇怪,天天操练怎么就他不黑呢?
“谢谢兄弟们哈,今天来捧场,”李瀚海举起玻璃杯,“装修这房子,大家也没少忙活,”他扯了扯领带,松开领口,“穿上这身皮,就得随时待命,我以水代酒敬大家了吭。”
“师兄客气了”,“海哥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海哥这是你和嫂子的婚房呗?”,大家热热闹闹地吵吵着,和他关系近的受过他照顾的都叫他师兄。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博激流,历经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李瀚海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后跟大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立即站得笔挺地接了电话。
“是……是……陈子轩?在我这。”李瀚海环顾人群,陈子轩冷不丁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困惑地指指自己。“是。我们这就过去。”
陈子轩等李瀚海挂掉电话,探出脑袋,“师兄,叫我?”
李瀚海点点头,“跟我走一趟。”接着他跟其他兄弟们说,“你们在这玩吧,喝多了就睡这,徐天,你有我这钥匙是吧?曼曼,我送你回你妈家?”
那天晚上,是陈子轩最后一次见到李瀚海。
之后传出来李翰海在一次任务中出现重大失误,被捕入狱,出狱后开始吸毒,然后便没了音讯。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生日会那时候,罗曼就已经怀上了。不过那个孩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四五岁的时候,陷入了昏迷,一直住在仁爱疗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