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受那不能忍受的苦难,跋涉那不能跋涉的泥泞,负担那负担不了的重担,探索那探索不及的星空。”——塞万提斯
穿过一道已经无法关闭的闸门,残垣有一角扎在矿土里。经年阴暗潮湿的隧道里跑过一双赤裸的双脚。在布满煤渣的坑洼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带着刺痛的血迹和难耐的呻吟。
衣衫褴褛,但从裂帛的经纬里依旧能看到材质的细腻与高档,上面原本绘满了繁丽纹路。这是一件丝质长袍——教皇亲自为他披上的。
“教皇……”想到那个如父亲般的男人,他将一直攥在手里的十字架紧贴在胸口,仿佛要刺破皮肤,烙进肉里。“如果能出去……”
“哎呀,找到啦!”女孩子的声音乱入般响起,带着惊喜和娇羞,在隧道的黑暗深处,却如闪电般炸裂在耳边。
奔跑着的男人愣了一下,身体的神经和肌肉条件反射地猛地抽搐了一下,肾上腺素被骤然分泌出来。他皱眉,咬破下唇,控制住身体,转身,岔开腿,架起十字架面对声音的方向。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深邃悠长的隧道,微弱的电流充斥在墙壁顶端残破的白炽灯中,滋滋啦啦地随着他砰砰的心跳声一波一波推进。
灯管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混乱,仿佛是在不断地冲击着一个临界点。然后,啪!就像被什么东西捅到了一样,遗留下来的脆弱的照明系统啪啪啪地炸裂。然而黑暗与寂静只是一瞬间,紧接着在这幽深的地下隧道里,在隧道嶙峋的墙壁上,蜿蜒地盘旋出一道蟒蛇般的光带,暗金色,由远及近,分叉出一路荆棘枝桠,枝桠上缀满了光亮的花苞。
“魔鬼……”男人咬牙切齿地厌恶这亵渎般的光芒,扣动了十字架上的扳机,暗红色的弹火叫嚣着杀进前方,带着银弧,像希腊勇士投掷出的长枪。这柄“长枪”飞出几十米,在空中炸裂,然后消失,所有的矢量都被吞进一堵看不见的墙中。
“墙面”波动,走出一名少女。雪狐皮包裹的白色靴子贴合着纤细的小腿,膝盖露在外面,上面是一套白色的皮草连衣短裙。脖颈修长,脸庞娇小,五官精致,粉红色的嘴唇开心地上扬。金发绾在雪兔毡帽里,双手戴着齐肘的黑皮手套。一手捏着一只能放进晚宴手包里的精巧的小手枪,另一只手拖着一架与她比高的机枪,枪上扣着巨大的圆形弹盘。
男人咬咬牙,看到了死亡。
“躲得再深的兔子,也会被猎人揪出来呢。”女孩不再向前,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男人手中的十字架不遗余力地弹射着银色的子弹,密集如雨,寻找屏障薄弱的地方,终于,高脚杯摔碎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地道里响起。男人脸上刚刚挂上的希望的微笑下一刻凝固在嘴边——他看见子弹打中女孩的皮肤,他也看见炸开的组织迅速复原。
“好看的大哥哥~你说,我怎么会放心让姐姐一个人跑出来呢~?”一顶绿色的帽子,圆圆的脸庞,接着一个比女孩矮一个头的男孩子从她后面走出来。他的脸上挂着万圣节讨糖的天真笑容,盯着男人,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原来是你们。”男人紧皱的眉头让利落的面庞更显凝重。
“是呀,一如既往地臭名昭著呢。”男孩子接了话,“那还用不用再做个自我介绍了呐?”
奇怪的是,自从男孩子出现以后刚刚矫健如鹿的女孩就像断了线的人肉手偶,双眸变成黑绿,一动不动。
“蔷薇之枪艾莉儿,和墓碑印章塞万提斯。”当知道了对手以后,男人反而淡定了。
塞万提斯捏着帽子在手上转了一个花样,躬身行礼,看起来就是一名出席晚宴的小贵族。“那既然大哥哥知道了是我们,也就知道你肯定是要去死一下了啦。如果不想死的那么痛苦呢,就告诉我们门在哪里好不好呀。”
男人看着他们,眼里的光明灭闪烁几瞬,“她怎么了?”
“哎呀,这个你就别操心啦!咋们又不是在演动漫,你还要我技能介绍啊?快点告诉我快点告诉我啦。”塞万提斯撒娇地说。
话音未落,男人突然屈臂,把十字架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可是迟迟没有扣下扳机。男人脸上的表情从释然变成疑惑最后面成恐惧。他肩膀上慢慢浮现出一轮圆形的绿色光轮,就像一个印章。与此同时,少女身后也慢慢浮出一轮绿色的巨大印章,只不过图案更加繁复。
“什么时候?”男人还能呼吸,嘴巴也能说话,可是身子却动不了。
塞万提斯慢慢走向他,手里拎着一把生锈了的匕首,脸上笑得心满意足。
他能感觉到钝刀子异常缓慢地切割着自己的肌肉,在巨大的疼痛过后他感到一阵阵眩晕,他看见了更年轻的自己。那天他被任命为圣十字军团的队长,教皇同时也是他的老师,单独召见他,在白色广场的回廊里。他问老师,到底什么是正义?
一个小时以后,沙砾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半凝固的血液,破碎的皮肤、肌肉和器官。但是男人还没有死,他后仰着头,双目空洞地望着墙顶,张大的嘴已经发不出来一点声音,只有口水顺着脸颊流淌。
“哥哥,我们真的很赶时间呐!你如果不肯说,我们只有再去找你的其他的队友了哦。”塞万提斯摩挲着男人的脸庞,因为运动而紧致的肌肤,青青的胡茬,笔挺的鼻子,凛冽的眉峰。
队友?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划过流星般的光晕,然后彻底地暗淡了下去。
他始终望着的,是隧道的顶壁,在那之上,穿过十几米的土壤,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小女孩穿着浅蓝色的泡泡裙去追掉落的风筝,她穿过白色的鸢尾花,穿过扑愣愣慌忙起飞的鸽子,奔跑在地中海的风里。
小女孩终于捡起了她的风筝,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排白色的柱子,地面铺着白色的理石,散发着冰冷的肃穆。小女孩吐吐舌头,赶紧跑回到母亲身边。
塞万提斯翻过手腕,把两枚印章揣进怀里,转过身看着慢慢眨眼的女孩,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姐姐,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