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孩子，在话语形成以前，手臂在阴影中将我托起，声音在阴影中低语。光久已消失，声音沉落，他们在那时说的每一个字，此刻都归于沉寂。”——默温
在简单的欢迎仪式之后，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到了睡觉的时间。宽大的房间几乎占满了整个一层，从门口开始整齐排列的床铺延伸到房屋的另一头，一共有四列，每一张床上的床单都不一样，有缝补的不丁，看上去显得更多彩了，不过都铺的很整齐。除了叠成一样的薄被和上面的小枕头以外，枕头旁边还会有一到两样私人物品——薄薄的图画册、黄色胶带或者是有些掉色的毛绒玩具……
“快睡吧，亲爱的小塞万提斯，”特蕾亚修女在他耳边轻声说，“虽然我知道，你刚离开家，很难睡着。”
这是塞万提斯生平第一次，有知觉地、有意识地躺在海绵床垫的床上，枕着棉花一般柔软的枕头，盖着洗刷干净的带有皂荚味被子。
特蕾亚修女趴在他的旁边，姐姐躺在另一边。
“我给你唱一首摇篮曲吧，以前嬷嬷经常唱给我们听的。”接着她开始轻声哼唱，“安睡吧，小宝贝，丁香红玫瑰在轻轻爬上床，陪你进入梦乡……”
塞万提斯仿佛真的闻到了丁香和玫瑰花的味道，那是路过花店的时候，闻到的气味。
身旁的姐姐，呼吸慢慢变得平稳。
他闭上眼睛，轻柔的歌声在继续。
“愿上帝保护你，一直睡到天明。天使也保护你，在你梦中出现……”
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花盛放在白色的庭院。
特蕾亚修女吹灭了最后一只灯草芯蜡烛，四周寂静无声，漆黑一片。
当太阳从山后面露出一小半的时候，一位陌生的修女拿着小巧的带着木头手柄的铜铃铛走进来叫所有的人起床，尽管在这之前就有几个调皮的小男生已经早早地醒来，并且还有一位金色卷发的好看的男生蹑手蹑脚地靠近塞万提斯，并且与他进行了简短的对话，之后他知道，那个比他大一点的男孩叫布洛芬。
“孩子们，起床啦。”苏菲修女大声喊着，连窗外的寒鸦都被惊飞，她和昨晚接来塞万提斯的特蕾亚修女全然不同。
男孩和女孩们迅速从床上坐起来穿衣服，同时在叽叽喳喳地聊着。
“安静！你们这一群小麻雀，再吵就把你们烤了吃掉！”苏菲修女又开始大声地喊道。
接着，每一个孩子都从床底下拿出来一只小脸盆。这时候塞万提斯才注意到，在床底下还摆着布袋子，鞋子，饭盒等等零碎的东西（牙刷和毛巾已经放在脸盆里了）。
“塞万提斯是你的名字吧？”苏菲望着塞万提斯，“和……嗯……你的姐姐，一会儿跟我去领你的东西。”
塞万提斯带着姐姐拿了两个小脸盆回到一楼，穿过后院，是一处平层的空旷的水房，其他人已经打好了冷水，现在正排着队，轮流经过一名修女那里，从她倒出来的水壶里，接一点热水。
塞万提斯认出来那名修女就是特蕾亚修女，此时，特蕾亚修女也发现了他，并冲他笑笑。
洗漱过后，所有的人回到房间，把盆放到床下，然后排着队伍，去另一栋楼。因为塞万提斯他们是新来的，所以暂时排在队伍的最后面。
那也是一个大房间，好像这里的房间都很大。不过天花板很高，有一扇接着一扇的大窗户，和一个像工厂里转动的风扇。这样很冷，通风却很好。
每一名孩子，都找到自己固定的地方做好，塞万提斯不知道坐哪，领着姐姐向后走。
“嘿，塞，来这里。”
塞万提斯回头，是布洛芬在跟他打招呼，旁边留了空位置。他走过去。
“我们这面，男生坐在一起，女生坐在一起的，你的姐姐可以坐那面。”布洛芬眨着眼睛，指着隔了一条过道的另一排长长的桌子，那里，坐了像特蕾亚修女一样蒙着头的女生。
塞万提斯停住了脚步，看了看，摇摇头，领着姐姐坐到最后面去了。
修女们开始分早餐，一人一勺子粥和一块烤的小面包。
大家得到食物以后，都双手合十在胸前安静地祷告，感谢上帝赐予他们食物。
塞万提斯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做祷告，因为对他而言，上帝并没有什么用，而且，他相信食物是花钱买来的，而不是上帝派遣长着翅膀的天使送来的。所以，要他感谢上帝，还不如感谢田野里帮助他们驱赶麻雀的稻草人。
“吃饭前不做祷告会拉肚子的。”苏菲摇着铃铛出现在他旁边，大嗓门打断了祷告后的安静。
塞万提斯抬头看着她，这才发现，她十分健壮，皮肤看起来似乎要再黑一点。
“没有关系，神会等待他的。”特蕾亚修女走过来，轻轻地说，并抚摸着他的头：“吃吧，孩子。”吃饭的时候孩子们都很安静，偶尔有汤勺碰撞在带把饭碗上的声音，这时候临近的修女就会走过去，轻轻拍拍那名孩子的肩膀。
塞万提斯很奇怪，除了苏菲修女，其他的修女都很温柔，而且即使是苏菲修女，也只是在言语上恐吓他们，没有人会对他们进行体罚。这样子，怎么管的住大家呢？塞万提斯想，出现故意惹麻烦的要怎么办呢？
难道，单单凭借着相信上帝，就可以让所有人都守秩序么？
在他们的小镇上，父母打骂孩子是每天都要发生的事情。
接下来的一天，是按照年纪进行分班学习和劳动，塞万提斯和她的姐姐被分到了两个班级，但因为他的坚持，最后他的姐姐还是跟他待在了一起。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队伍中的位置，在布洛芬前五个人的地方。
在这里，有必要提一下，他那个没有名字的姐姐——塞万提斯不知道，因为连他的父母都没有叫过她名字。他的姐姐从来没有说过话，不过听力似乎没有障碍，被人牵着就走，眼神空空的看不到任何情绪，像一个大号的布娃娃。幸运的是，穿衣服、洗脸、吃饭这些事情她都能自己做，不会吵闹，也不会捣乱，甚至都不会主动要求上厕所。
塞万提斯经常想，即使让他的姐姐一直睡觉或许也能做到。
“嘿，小赛，想不想逃一次午睡？”在水槽洗刷饭碗的时候，布洛芬靠近他悄悄说。
塞万提斯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他喜欢睡觉，以前住在仓库房里，睡着了以后不冷也不饿；现在他喜欢福利院的小床，被子晒得暖暖的，有太阳的味道。
“给你看我的小宝贝，还可以变戏法。”
变戏法？塞万提斯侧过头，看着布洛芬诚恳的眼神，想起小时候有马戏团来小镇上做巡游表演，穿着巨大的月亮型鞋子的小丑会把脸涂成红色站在门口变戏法。
他点点头。
于是，这天中午，当大家都躺好睡下以后，布洛芬悄悄带着塞万提斯，从悬挂在墙外的铁皮楼梯跑上阁楼。他拿出一个一头小一头大的圆筒，让塞万提斯对着小的朝里看。
他看见，一朵、又一朵，五彩斑斓的雪花，转动着，变化着，在阳光里熠熠生辉。
这是他看过的最美的景象。
尽管多年后，他见识到了更瑰丽的场景，不过那会是伴随着鲜血，和恶魔的诅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