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寺建于半山腰,等众位夫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将近酉时了。
沈音容和侯夫人是在最后才进了寺门,正准备往前走,前面却走来阮芙兰主仆。经过刚才的事,她对着沈音容的脸上依旧笑的温柔大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侯夫人面色不太好看。
总缠着沉儿也就算了,难不成还要连着阿容也一道粘着不放?偏偏阮芙兰还不能像别人一样稍微冷脸就能知难而退的,根本就像个软绵绵的膏药,扯下来都要染的满手黏腻。
而且她要是只跟着就算了,非得时不时耍点不入流的小手段,既不痛不痒,却又烦不胜烦。
阮国公到底怎么教的女儿!
然不论侯夫人怎么腹诽,阮芙兰都已经走到近前。
阮芙兰之前在山下时注意力尽数被玉县主的车撞了人吸引了过去,再加上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让她全然忘了自己的目的。方才丫鬟来说,魏沉根本没有送沈音容和侯夫人上山,她还失落了一阵,然而想到魏沉竟然没有陪在沈音容身边,她大感快意。
“见过公主,夫人。”她眼睛紧紧盯着沈音容,笑道:“我还以为世子会送公主过来呢,不过看来是我想多了。”
对于她们这样的大家小姐来说,随随便便提起别的男子是不大妥当的,更何况阮芙兰还是阮国公的嫡女,要是他在这,怕是会被气死吧?
旁边的丫鬟简直要急哭了。
小姐这般行事,回去夫人定会打死她的!上次就因为小姐在大皇子府和吴家公子闹出那事,夫人已经将小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都杖毙了!
她垂着头,拉拉阮芙兰的袖子想要委婉提醒,然阮芙兰一心想要看到沈音容难堪,根本不做理会。
沈音容抚了抚衣袖,笑道:“阮小姐莫不是癔症了?今日来上香的可都是女眷。”
所以魏沉一个男人,上来干嘛?
“噗嗤,阮小姐的家教……还真是令人堪忧。”
“难怪上次回做出那种事情来……”
阮芙兰不但没能如愿看到沈音容的失望,反而一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身边几位夫人和小姐的笑声更是让她无地自容,那日的记忆倏地涌上脑海,看着面前沈音容清冷的黑眸,她心上忽然爬上一抹惊惧:“是你?!”
那日是沈音容做的手脚!
沈音容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头轻笑了一声,慢慢踱步到阮芙兰面前,说:“阮小姐,说话做事,总是要用点脑子的。”
侯夫人看着她忽然变白的脸色,唇角勾了勾:“我儿公务缠身,就不劳阮小姐操心了,阮小姐还是多费些心思去祈福吧!”说完,带着沈音容径直进了自己的院子,看也不看身后险些气的仰倒的阮芙兰。
“阿容,阮芙兰这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回到房间后,侯夫人还担心沈音容会因此对魏沉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特特来说了这么一句,惹得沈音容苦笑不已:“夫人放心吧,我可不想理会她。”
“哎,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两人用了些庙里的素斋,侯夫人道要去寻一位旧友便离开了,而沈音容则是找了张藤椅,躺在院子里慢慢晃着,甚是悠闲。
木香在一旁打扇,看着沈音容微蹙的娥眉,道:“公主在想什么?”
“唔,我在想,之前给阿爹寄了好几封信,怎么一直没有回音……”按理说都应该送到了,就算出了什么意外,驿站也会专门让人来说一声,可这什么消息都没有。
木香想了想,道:“沈老爷定是有事情忙着呢,等他有空了,定会给公主回信的。”
“唔,会的。我跟你说,我阿爹这人最是磨蹭了,但一碰上验尸的事,那速度可是快的多了,别的仵作两三天才能验好的尸体,阿爹他一天就搞定了,还有啊……”
提到阿爹,沈音容的话不由自主地便多了,嘴角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她曾缠着熊毅,问阿爹一个大男人是怎么养刚出生的小婴孩的,熊毅虽不耐烦,还是与她说了:“他一验尸的能怎么带!找根绳子把你捆背上,摇摇晃晃就是一天,饿了喂点米汤,困了闹几声也就睡了,倒也不算闹腾!”
好多人都说,阿爹常年验尸不给死人安心,所以才会报应到妻子身上,留下这么一个小婴孩拖累他。
可阿爹从未抱怨过,哪怕自己并非亲生,仅仅只是个陌生人的孩子,他也亲手带着长大了。得知自己不是阿爹亲生之后,沈音容也曾问过阿爹,可他只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遇到了就是缘分,你是我亲手带到这世间的孩子,我自然有责任让你看看和娘胎里不一样的风光。”
阿爹是个豁达的人。沈音容想,或许这也是为什么自己尽管受尽人们鄙夷和白眼,也能依旧活的如此开朗的原因吧?
想着,她又想到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娘亲。
已是藏于黄土在那荒野睡了十余年的娘亲。
到底是秉着什么样的信念,才能让阿娘拖着满身的伤,一路流尽了血,也要保下自己呢?
“木香,你说为什么男人一定要有三妻四妾呢?”沈音容看着天上的弯月,喃喃出声。
木香本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公主说以前的事,却没想到她会突然问了这么一句,顿了半晌,才又满脸严肃地说:“公主你不用担心,主子可洁身自好了,他身边还从未出现过别的女人呢,就连服侍的人清一色都是男人,奴婢是暗营里唯一的女子,所以被主子叫到公主身边服侍,更方便贴身保护公主安危的!”
看着木香正经的小脸,沈音容“噗嗤”一笑:“你想到哪去了?我是在说我那位父皇呢!”
木香不以为然道:“奴婢这是在给您打包票呢,以后等您进了门,主子他一定……”
“咳!”沈音容酡红的脸颊让木香陡然反应过来,掩唇认错道:“奴婢不说了!”
“……”沈音容瞪了她一眼,脑海却不由自主地想到魏沉那双摄人心魄的黑眸。
那里面总是盛满了冷意,却在对着她时,柔情满满。她不是傻子,自然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可她还是怕。
怕最终深情不敌岁月,怕到了最后自己终是孑然一身。
更怕的,是自己配不上他的情意,累他牺牲众多,如同当初那些人的惨重。
“起风了,回吧。”
弯月如钩,如墨静色下,却有多人辗转难眠。
魏沉正照着画纸上的小姑娘,极为认真地捏着手里的小面人。
“主子,魏菏到了。”
门外响起魏炎的声音,魏沉专注于手中的小面人,头也不抬道:“进来。”
魏炎推开门,后面跟着一个高大却有些消瘦的男人,面色无波地行了礼,然后便立于一旁,目不斜视。
魏炎撇撇嘴:跟自家主子一样的面瘫,还武功高强。
魏沉终于忙好自己手里的小面人,将它与其余十几个一道好生放到盒子里后,才抬头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魏菏低头道:“成翰确实与别国将领有多番通信,但属下无能,没能拿到关键证据。”
魏沉摆摆手,说道:“不怪你,成翰在军中多年,耳目众多,且为人又十分狡猾,能让你发现他有密信来往已是不易了,先让他松一阵子。你自己也先调整一下,之后会有别的任务。”
“是。”
魏沉接着道:“对了,我记得成翰之前与福亲王是至交?”
魏菏点点头:“是,如今福亲王的一些老部下也投到了成翰手下,而成翰对他们颇为照顾。”
“颇为照顾?呵……”
魏炎看着自家主子微眯的眼睛,问道:“主子,可是福亲王有什么问题?”
“再怎么有问题,人都死了好几年了。不过……当年的那次刺杀倒是可以好好查一下。”
“是。”
等魏菏领命下去后,魏沉才又开口:“阿容和夫人那边今日可还顺利?”
终于忍不住要问了么?
魏炎轻咳一声,如实禀道:“今日路上遇到玉县主的马车碰了一个人,但后来公主发现那人早就是具死尸了,起了些争执,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大事,公主和夫人一切安好。”
“对了,公主还说,那具尸体可能有些问题,说如果您接手这件案子,小心为上。”
魏沉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我知道了。去查查那尸体,不要惊动其他人。”
“是。”
夜色已深,寺庙中已是陷入一片寂静,偶尔有巡视的僧人提着灯笼走过。
“啪嗒!!”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巡视的几名僧人陡然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后,提着灯笼慢慢往那边挪过去。
“谁在那?出来!”
没有人回答。
为首的人捏紧了手中的棍子,让旁边的伙伴将灯笼照进了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堆杂乱的木材上,随着灯笼的光越近,那木材中忽地窜出一抹小小的白影。
“喵……”
幼嫩的猫叫声传来,几人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毕竟这是香客休息的地方,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可是担待不起。
“没事了,走吧。”
几人又提着灯笼走了,丝毫没发觉原本八人的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七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