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微映下,少女的杏眸微微睁大,水意稍漫,眼瞳深处的惊慌和惧意在此刻显露无疑。
魏沉心下泛起淡淡的疼意,轻声道:“阿容何不放心信我?”
沈音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许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在听到他的话之后,不由自主地问出声,似是想要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又或许是想要让自己的心再安定一些。毕竟这万般繁华的帝京,自己虽身份尊贵,却也是浮萍无依之人呐。
“魏世子?”
楼梯口突然而来的温润嗓音将两人之间的气氛倏然打破,沈音容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有些心虚地垂下眸子,而魏沉则是掩下眼中的挫败,看向正走过来的罪魁祸首。
走的近了,沈音容才看清男子的面容。
身着月华色白袍,和他的嗓音一样,看上去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就连眉眼间都是说不出的温煦,不同于魏沉的冷然,也并无秦聿那般的跳脱,他给人的感觉就好似一块上好的暖玉,唇角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疏离,却也并不显得亲近。
身上还有一股药香。
“不是说明日再约么?怎地现在过来了?”魏沉径直走过去倒了一杯茶,递给沈音容道。
语气中的不满让那男子稍微愣了一瞬,说:“我过来看看一味药材,是在夜间开花的。”
魏沉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与沈音容介绍道:“这是祁央,一个大夫。”说罢,又朝着祁央道:“这是六公主。”
秦聿是几位皇子中年纪最小的,却也在沈音容之上,所以沈音容排在她后面也并无不妥,只不过皇宫里那位小的要往后排一排了。
“不用行李,阿容不讲究这些。”魏沉这句话恰恰止住了祁央接下来的动作,同时也让沈音容暗暗呼了口气。
她着实不习惯别人朝她行礼问安。
于是只朝祁央笑笑算是打了招呼,随后便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而她没看见的是,祁央因她那软软的一笑,霎时红了一张俊脸,看得旁边的魏沉一脸不虞,却也没说什么。
因为他知道这是祁央的通病,见着好看的女子便会脸红,并非心有其他念头,只是一种奇怪的反应罢了。
为此秦聿还没少笑话过他,有一次还险些将人带去花楼想看他出糗,最后被魏沉揍了一顿才老实。
而飞天阁顶楼,是魏沉借给他种些稀有药材的地方,所需的土都是魏沉让人千里迢迢给运回来的。
这边细细交谈着,那边守着的魏炎和木香的脸色却不是那么好看了——本来以为两位主子都要有进一步发展了,却又一下子被破坏了个彻底。
真是白期待了。
魏炎是个藏不住话的,用手肘捅了捅木香,低声道:“你说公主在想什么?为何都不信主子?”
木香老实地摇摇头:“不知。”
魏炎嘿了一声,鄙夷道:“亏你在公主身边伺候这么久,竟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
木香脸一黑,抬起脚重重地往他脚背上使劲辗了辗,咬牙道:“你能耐,你有本事让主子把公主绑上花轿啊!”
她自接到保护公主的任务起便一直是远远候着,这些日子才在公主身前伺候,哪有这么快能猜透公主的心思?
“辨味?”
沈音容听到魏沉的打算后,有些愣神。魏沉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是,你嗅觉如此灵敏,但有时却分辨不出闻到的是什么东西,跟着祁央辨识百味,有很大助益,他不仅是大夫,于侍弄花草也是个中高手。”
沈音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下却又忽然高兴起来——自己总算是能找到些事情做,总不至于每天闲着发慌,想到这,她便抬头笑道:“那就有劳祁先生了。”
祁央刚消下去的飞霞复又漫了上来,磕磕绊绊说了一声不客气,眼睛都不敢再看她。
魏沉好看的眸子微眯,嘴角染了一丝冷意,见沈音容有些好奇,便嗤笑一声解释道:“他有病,别管他。”话毕,又换了一副温柔模样道:“时间不早了,阿容饿不饿?”
“刚才吃……”
“嗯那们去吃宵夜。”
“???”明明刚吃过没多久!满目愕然地被他拉着走,就连跟祁央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顶阁又恢复往日的清冷一片,只留下“有病的”祁央孤零零地坐在桌边,煞是凄凉。
大盛朝是没有宵禁的,所以尽管现在已是戌时,街道上仍旧是一片盛景,比之白日有过之而不及。
魏沉在走出楼梯口便放了手,却是放慢了脚步与沈音容平齐走着,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与身旁有些好奇地观望的小丫头截然不同。
“来帝京的异族人很多么?”沈音容看着台上正扭动着水蛇腰的女子,她穿着暴露,五官立体,皮肤并不似寻常见到的白皙,反而带着些健康的小麦色,纤细的脚踝上系着金铃,随着舞步而作响,甚是悦耳。
而街道上这样的异族人并不少,有小贩,也有商人。
本朝对于异族向来不是特别苛刻,更多的是宽容对待,且商路广阔,因大盛朝的繁华慕名而来的异族并不在少数,但沈音容以前也只是偶尔在他们路过桃花县时偶尔得见。
魏沉微微颔首:“嗯,帝京路子更广,能谋求的生路也很多,到这里来,发家致富的机会要大许多。”
“且今上虽对其宽容了不少,但该遵守的一点都没有落下,各关卡巡视严格,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这也是当下比较正常的了,现下周边小国虽不及大盛朝强盛,但也难免又异心之人想要浑水摸鱼,如此作为,更能提高安全之力,所以外人都说这大盛朝如铁桶一般。
不知想到什么,沈音容的嘴角忽有耷拉下来。
“你说,皇上为什么要找我回来?”这也是沈音容一直不解的,私心里,她是不信那位真的对她母亲钟情,若真是如此,当初为什么不把人带回来?
若说血脉就更难以信服了,首先她只是女儿身,其次,当今圣上并不缺公主。
沈音容这般想着,不由自主地将话说了出来:“我想我阿娘若是在世的话,定也是有些怨的,她当初没名没分地怀了我,且不论那些流言蜚语对她的折磨,之后不到一年里,她更是因为流匪屠村没了性命……”
“你说我阿娘她知不知道皇上的真实身份?如今皇上给她赐了封号,可是……人已经没有了啊……”
沈音容没觉得这样的情感有多么令人动容,她想,就算多年以后你将世间万物皆攥于掌心,可是最想分享的人却不在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况且皇帝后宫三千,佳丽各秀,又怎么会记得一个小村女呢?
“那阿容是怎么想的?”
沈音容心下思绪杂乱,一时不察将心中所想毫无保留道出:“只要能陪着我就够了。”
“好。”
待的旁边一片惊起的叫好声传来,她才骤然拉回神思,想起自己说了什么,沈音容脑子哄了一声,暗暗瞪了他一眼:“嗯,嗯那边的杂耍是挺好看的……”
她水盈盈的眸子躲闪不已,魏沉心下好笑,却也不拆穿她,只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们去看看吧。”
“……嗯。”
“哎这位小姐,敢问贵姓?家住何方?”沈音容正随着魏沉往前走着,身侧却突然传来一道稍有痞气调笑的声音,口出之言更是轻佻不已。
沈音容:“……”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那人背着手走过来,自认风流倜傥地甩了甩刘海,捏着一枝娇艳的花便要递给沈音容,然而眼睛瞟到沈音容的身旁,面上的笑意却是陡然一僵,紧接着便是像见了鬼一般。
“魏、魏沉?!”
魏沉:“呵。”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道她是你的人,我这就滚,这就滚!”说罢,丢了花便转身一瘸一拐地跑了,就像身后有恶鬼在追一样。
沈音容面带疑惑地看了身边的恶鬼魏沉,却见他满脸无辜:“我可不认识他。”
“……嗯,你说的都对。”
于是魏沉满意地带着她又到别处逛,留下后面的魏炎一副抓狂模样。
那不是上次被您打得哭爹喊娘的赵家公子吗?!
魏沉带着人这边走一走,那边看一看,却是绝口不提回去之事,拖延时间的目的太过明显,就连木香都不好意思说了。
良久,他看着一边的小巷子说:“阿容想不想吃丁香馄饨?”
“丁香馄饨?”这倒是未曾听说过。
见她有些兴致,魏沉唇角微勾,拉着人往里走,一边解释道:“帝京这家的丁香馄饨最为正宗,我幼年时母亲经常带着我偷溜到这来吃。”
偷溜……
原来侯夫人以前也这般顽劣的么?倒是有几分意思,不过魏沉这样冷脸不近人情的样子,难不成是遗传庆阳侯?
“鬼啊!!!”
刚走进去,前边却突然惊叫着闪出一人,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带落了一堆码在角落的竹条,魏沉眸色一冷,拉着沈音容转身正准备躲过,却不想她不知踩到了什么,竟是脚下一滑,直直朝着魏沉扑过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魏沉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正紧紧环着沈音容的腰,将她整个纳入怀中,而唇上的温软和极近的馨香气息,让他心下愣神,竟是没能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