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纱自小戴着,沈音容虽觉奇怪却也没摘下来过,沈父突然这么一说,倒是将沈音容弄得一头雾水:“不戴了?怎,怎么了么?”
沈父顿了顿,叹口气勉强笑道:“没事了,就不用戴了。”
什么叫没事了就不用戴了?
沈音容被弄得一头雾水,但看着阿爹的神色,动了动嘴唇还是没问。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日的风波,阿爹看上去疲惫极了,面容憔悴,两鬓生了些许花白,让她看了愧疚不已。
但一时也没多想,只是觉得阿爹的眼神实在是莫名其妙的紧,好像是在看她,又好像是在通过她看很遥远的东西。
父女俩一时竟是无话,诡异的沉默寂静之后,魏木却突然过来了:“沈小姐,主子让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有要事相商?沈音容默了。
那人找自己不是闻味道,就是找味道,还能有什么要事?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是没敢耽误,跟沈父道了一声后连忙提着裙子跟在魏木身后走了,没看到沈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那声消散于风中的叹息。
沈音容到了的时候,魏沉还立在房门前,背在身后的手指微捻,眼睛半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这样子的他却是无端端生了些常人不可近前的冷意,让人远远看着便有些许心悸。
就算那日光徐徐洒在他身上,也驱不散那从内而外的冷意,仿若生来无情的神祗。
沈音容顿住了脚步,不愿再前去打破这番景象,好像远远看着,便也够了。
倒是魏沉听见了脚步,正等着沈音容如往日那般蹦跶到他身前来,却不想那脚步声竟是忽地停下了,一时心下不解,皱着眉转头,却看到她呆愣愣看着他的模样,竟是有些无奈。
那双眸子干净纯粹,仿若一眼见底的清泉,有意无意泛起的涟漪,都在丝丝撩动着他的心弦。
魏沉压下心中微起的躁动,只冷声道:“沈音容,过来。”
“啊?哦哦……”
魏沉看着她飘扬的裙角,唇角微勾:“怎么,你父亲没告诉你这面纱不用戴了吗?”
圣旨还没下来,所以谁也不会先提沈音容的身份之事,只是这面纱,魏沉却是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戴了的。
沈音容不知为何今天两人都会提到她的面纱问题,只是这面纱她平日里戴惯了,突然没个缘由地让她摘下,却是有几分不习惯的,还有一些疑惑藏在心底,没问出来。
但魏沉到底是藏得好,让她连问都没有什么思绪。
一时间支支吾吾的,倒是把面纱扯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如此“正规”地在他面前显露真容,沈音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面上有些不知缘由的滚烫,同时也将脸埋得低了些。
一抹飞霞晕染在女孩嫩生生的脸颊上,鸦羽般的眼睫垂下,在阳光下投出一抹细细的阴影,唇角微抿,竟是十分好看的模样。
魏沉默了一瞬,压下心中想去捏一捏的怪异想法,缓缓开口道:“我带你去见个人。”
今日正好是桃花节。
这些日子沈音容忙着这件事,倒是忘了这一茬——不过就算记得也没她什么事。
桃花节是年轻男女之间互相表白心迹的好时候,她这样的不详之人,别人躲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心仪于她?
想到这里,沈音容心下微黯。不过也没多久,她就重新如打了鸡血般,昂首走在魏沉身边,想着自己在此次案件中也是立了大功的,心里头不免有些激动,面上也不自觉的带了笑意,在外人看来,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正如这桃花般,令人心动不已。
不过身旁有魏沉这么一大块冰块镇着,别人只当这二位是一对,自然是没人会自找无趣地凑上来,当然,一边陪着的秦聿倒是引来好几位小姐频频侧目,就差把荷包直接扔过来了。
除了一个人。
“大人!你可真是让人家好找……”
正是王思妍。
她大概是一直守在魏沉府门口的,急急跑过来,喘了几下,顶着一张因缺氧而嫣红的脸,羞涩地嗔了魏沉一眼,细细软软道:“大人昨晚救了小女子,还不曾道谢,不若小女子请大人到茶楼喝杯热茶,以表、以表感谢之意……”
说是表达感谢,但其中意味自然是不言而喻,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这小姐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时间有好事者驻足,想看这到底是郎情妾意,还是落花流水。
不少人看出两人的身份来,倒是越发感兴趣了,当然也有不少人看着魏沉身边那位陌生的姑娘,纷纷猜测其身份,但能陪在知县大人身边,想来应当是不差的。
沈音容好奇地看着,往日她都是躲在衙门里,只听人说谁家公子折了桃花给哪位小姐,又或是哪家闺秀递了荷包,倒是不曾见过,一时间好奇地看着魏沉,想着他会作何反应。
而一边的秦聿看着她这副“不争气”的模样,头疼的叹了一声。
看来他得好好教教这位妹妹了。
先不论两人差到千里的心思,魏沉面无表情地看了王思妍一眼。
真的就只是一眼,而后便冷冷道:“王小姐莫不是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不记得了吗?是否要魏某提醒一番?”
见过不客气的,但从来没见过魏沉这样毫不掩饰的不客气。
他这句话听着不咸不淡,细细琢磨却是让人心里发臊——这不是在嘲讽王思妍连救命恩人都记不住就瞎认么?往小了说是她眼拙,往大了说就是她王思妍不知廉耻,为了“请”魏沉喝茶连救命恩人都不顾了!
王思妍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煞白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魏沉,似是不相信他会如此不留情面。
是,昨晚救她的是自家父亲,可是……可是这位大人一点都……
王思妍心绪因着魏沉的不按常理出牌,乱糟糟的一片,紧紧捏着手帕的葱葱玉指都被勒红了,也恍若无觉。
魏沉没再理她,而是低头,恰好对上沈音容看戏的眸子。
沈音容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讪讪笑道:“那,那啥,大人不是要带民女去见个人吗?呵呵呵快走吧……”
魏沉看了她一眼,而后将头皮快炸了的她连同在一边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秦聿领着绕过王思妍走了。
而王思妍听着沈音容那耳熟的声音,脸色都青了。
一路过来,沈音容都没再敢抬头看魏沉一眼,不是和旁边的秦聿打哈哈,就是转头看风景。
她怕魏沉刚才那眼神,感觉像是要收拾她一样。
随着周围人流越发少,魏沉带着两人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间极偏的宅子里,并未停下,而是在几名守在那的人继续往下带着走,直到走至一间暗牢。
“主子,这人……得了病,前几天大夫诊出来,说是活不长了,不过这病不会传染,只是看着怪渗人的。”
那边有人走上来说了一通,在魏沉点头之后,又上去踹了踹牢门,方才退了下去。
那人蓬头垢面的,沈音容不知道是谁,但心下却是有几分猜想。
等到里面瘫睡着的人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坐起来,沈音容也借着光看清了他的脸。
是杨铭。
沈音容也是细细辨认了一番才知道的。
那衙役说看着渗人都还是轻的,杨铭现在已经比原来不知瘦脱了多少,两眼凹陷,胡子拉碴就不必说了,光是脸上斑斑驳驳一块一块延伸到脖子以下的脱皮流脓,都怪让人恶心的,更别说他身上会是什么样。
那股令人不适的酸臭味可是让沈音容的鼻子遭了大罪。
魏沉看了她皱起的眉,顿了顿还是让她往后站了一些,方才回过头来,低声朝杨铭道:“何崇被抓到了。”
杨铭一顿,紧接着便是沙哑地大笑起来,甚至将自己呛了几声,都还停不住。
“哈……那老贼也有这下场……”说着,他忽然瞪大了眼睛,猛地连滚带爬扒到牢门边,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看着魏沉:“你不会放过他的吧?”
“不会。”
杨铭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却是突然听见魏沉说:“我之前曾想,你若是杨母的亲子,为何要如此周折地害她,后来我知道了,因为你们,根本不是母子,而是同行竞争的关系,又或者,仅仅是同行。”
“你是和杨母是柳州人士,但杨父却不是,并非你所说的他抛弃妻子,而是你们与他原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至于为何到最后会成为一家人,其中纠葛我不想细查,但我猜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恨。”
“你恨杨母,因为你是她手下拐来的众多孩童中的一个,同样,也是侥幸活到现在的一个。”
话音刚落,里面的杨铭便翻过身来了,眼睛里意味不明,却多是自嘲和不甘:“大人果真是极为聪敏的,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大人想的没错,我和她本就不是什么母子,我不过是她手里转卖进那戏班子的一个小子,也只是个……傀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