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隽晖和缪清听到敲门声。
门开了,进来一位年纪轻轻看起来像大一学生的男生。他开口道:请问唐老师在吗?唐隽晖老师。
缪清喧宾夺主:什么事啊?
那男生走上前来,对缪清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后把手里的信笺交给缪清:唐老师,这是给您的信。
缪清笑着接过信,见信封上毛笔小楷写着俊秀的繁体字:唐隽晖亲啓。
缪清问道:这是你写给唐老师的吗?
那男生顿时慌张:哦不,不是的,是学长,学长承安逸派我送来的。
缪清把信递给唐隽晖,说道:给你的。又向那男生问道:他人呢?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那男生已经十分不好意思他把信送错了人,脸红红的,道:他,承哥他,他要出去采风。
缪清与唐隽晖对视了一眼。不等她们回答,那男生已做好逃跑之势,随即道:老师我走了。
唐隽晖点点头。
缪清道:谢谢你。
男生转眼就跑掉了。
二人又看这信笺,是那种带有印花水波纹的鹅黄色信封,精美雅致。
唐隽晖揭开信封,掏出一张同样是鹅黄色的上等宣纸。她展开信纸,只见笔笔划划都是承安逸俊美得体、错落有致的蝇头小楷,左下方印着齐白石兰花图以及散落的花瓣。
唐隽晖清了清嗓子,读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你瞧瞧,你瞧瞧这个轻浮狂妄之徒,他就是敢如此放肆,我刚说什么来着?
缪清抢过信纸:哟,这么漂亮的小楷,颜筋柳骨啊!这信纸也是做足了功夫。
缪清继续读道: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呵呵呵。。。我刚说什么来着?。。。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好一首“凤凰于飞”!这张纸也可以收藏,这小楷的功力,这布局结构,简直就是艺术品!缪清感叹道。
常年身置美院,满眼的年轻年老的艺术工匠,每年大大小小的书法展画展,这院子里的每个人多少都沾染上了艺术气息以及艺术鉴赏力。
唐隽晖态度安详,道:好一首“凤凰于飞”,看来我还真得会一会这位公子哥了。
缪清面露喜色:你想明白了?
唐隽晖说:想明白了。这个狂妄自大之徒,如果我不跟他说明白,接下来还不知道他要玩出什么幺蛾子。
唐隽晖说着掏出电话,要给承安逸打电话。
缪清欲拦住她,说:哎,哎,人家不是说要出去采风吗?
唐隽晖边翻弄电话,边说:我管他采风还是采雨呢!
她忽然抬起头,道:喔,我没有他的电话。。。坏小子,把我都弄糊涂了,好像我跟他已经是八辈子老熟人似的。
缪清笑,慢吞吞,拿腔作调地:就这么着,不熟也熟了。然后就变成了一只“火踵神仙鸭”(杭州名菜),想飞也飞不了,想逃也逃不掉喽。
承安逸差人去给唐隽晖送“凤凰于飞”,倒并不是因为他没有时间来见她,而是,而是他感觉那信让别人送去更浪漫些。
这功夫,承安逸刚刚到达国美院外的“暖树”酒吧。
此刻在暖树酒吧,有十几个第一画室的学生,正在为庄德娴开生日派对。本来一般这样的派对是放在晚上的,可今天大家约好了要去看晚场新上映的法国电影,“I am not a easy man”(我不是容易的男人),所以就把派对提前了。
承安逸来晚了。生日蜡烛已经吹过了,大家也都对着庄德娴唱过了“Happy birthday to you...”,也吃过了蛋糕。
几个女生看到承安逸一进门,立刻欢呼起来:程总来了。。。男神来了。。。程总你怎么来晚了啊?
承安逸性格平和待人真诚,大家都很喜欢他。
还有,虽说他才高八斗会让别人感到露怯,但他从来不瞧不起别人的无知,好像他觉得自己比别人知道得多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一点也可能是老爸承种山教育的结果。承种山很少表扬承安逸,也不喜欢林平裕对他们的儿子过多赞誉,更不喜欢林平裕夸儿子长得帅。一个男人,什么帅不帅的?要有真本事别人才佩服你。
不过,承安逸并非呆头呆脑的书呆子,他知道自己在各方面的优势,所以他有时也会露出自恋,自信,自傲,也会装坏耍酷,这大概又源于他本真、孩子气的天性。
承安逸虽然来晚了,但送外卖的小师傅几乎与他同时到达。他给庄德娴订制了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
于是大家又欢呼着唱了一遍“Happy birthday to you...”,
又开始分蛋糕,又互相碰杯,一时间好不热闹。
承安逸跟着他们热闹了一会,悄悄起身来到门外打电话。
唐隽晖正要发作,忽然手里的电话响起来。
她看了缪清一眼,道:陌生来电?
快接吧,我猜一定是你这会要见的,那个日日夜夜想要把你变成“火踵神仙鸭”的人。缪清坏笑。
唐隽晖:承安逸?
缪清阴阳怪气地:刚差人送了“凤凰于飞”,这会儿露面的,难道不是那位“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吗?
唐隽晖瞪了缪清一眼,没有接电话。两个人眼看着那电话自己断了线,哑了音。
缪清埋怨道:你干嘛不接?
唐俊辉笑道:我也猜到是他的电话。
唐隽晖翻着手机说,这个陌生电话昨天中午也打了,我都没注意。。。我去琴房没带手机,连衣裙没有口袋。
缪清恍然大悟道:哦,难怪昨天季冠群给我打电话,说找不到你。
忽然,唐隽晖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拉开抽屉,翻出了一个小小的便签,上面有跟“凤凰于飞”一样的字体写下的一行电话号码,以及“承安逸”三个字。
唐隽晖道:有一天他坐在这写的,我倒忘了。
缪清使劲地瞪了她一眼。
承安逸打电话唐隽晖不接,他没心再回到酒吧跟大家热闹,准备开车走人。
明天他和李子悦一行去成都采风。他不知道是应该回自己的画室整理一下,还是去唐隽晖的办公室找她。他刚才打电话给她,是想问问她在不在办公室。
刚走到车门边,他听到庄德娴好听的声音在他身后叫道:师弟。。。
庄德娴和承安逸同是李子悦的弟子。
庄德娴国美油画专业本科毕业,直接保研读了研究生,今年毕业。虽然她比承安逸小三岁,但因为比他大一届,她总说她是师姐,他是师弟。
她叫他师弟,其实是一种调侃。他对艺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视角;他比周围任何人读书都多,见过的世面都多,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所以她叫他师弟,实际上意为“师兄”,她钦佩他。但这样的叫法,似乎比一般的师弟师姐或者师兄师妹又更意味深长了些。反正至少,庄德娴是这样想的。
承安逸并不在意,他也叫庄德娴师姐。
既然她叫他师弟,那他自然就应该称她师姐了,否则逻辑不就乱了。
承安逸回头。
庄德娴走近了,看着他的脸色道:怎么了,师弟?。。。近来你好像越来越深沉了,难怪那天万童说你都快变成罗丹的“思想者”了,呵呵。
承安逸不是善于隐藏情绪的人,他心里不舒服。
昨天自己兴匆匆地给唐隽晖送去了兰香,并没有受到她的重视。昨天中午打电话她也不接,刚刚打电话她又不接。
他心想,她明明知道是我的电话,故意不接。是我的普洱茶惹到她了?我送茶给她有什么错吗?承安逸想不明白。他又想起中午吃饭时老崔的那些话。
承安逸身边的女孩子都对他热情,让他温暖,他以前大概从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
自从去了唐隽晖的城堡,承安逸更确定了唐隽晖就是那个他心中长久期待的、然而形象模糊的美人。唐隽晖的出现使那个美人具象化了。他无数次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可算等到她了。所以他那些诗,那些话,见到唐隽晖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了,绝不是因为背诵熟了,就可以随便对哪个女孩子都能说出来的。
还有那桶茶,确实是贵重物品。可送给唐隽晖他没有考虑价值,只是觉得那东西特别适合她,物与人配。
承安逸对唐隽晖真心真意,可唐隽晖却连心都没动。他没有经验,很自然,他的小心脏感觉到有些受伤。
承安逸看了庄德娴一眼,苦笑了一下:她不理我。
庄德娴低下头。其实她心里早知道他会说类似的话,可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感觉不是滋味。
庄德娴想了想,道:我知道你喜欢她,从吴潇的婚礼上我就知道了。。。你要真想追她,就不能怕受伤。
说完,庄德娴转身往回走了。
女人果然比男人更懂女人。庄德娴的眼光更为毒辣,她早就看出唐隽晖绝对不是那么容易被男人追到手的猎物。还有,她早就了解到唐隽晖曾经甩过五个男友,那天吴潇的婚礼上她不是已经提到了嘛。
差不多油画系的师生都知道庄德娴喜欢承安逸,她从不隐藏自己对他的喜欢,也不计较承安逸对她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很多同学都记得那天在婚礼上,庄德娴为唐隽晖辩护,其实她是在维护承安逸。
她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站在维护承安逸的立场上。
这样的女孩有点让人心疼。
庄德娴的闺蜜也劝过她,但她总是云淡风轻地说:没事的。我喜欢他就像我喜欢梵高的干草垛(名画:普罗旺斯的干草垛)。我很安全,不会受伤的。
承安逸大概也知道庄德娴对他的情感。尽管他对她没有那种感觉,但他并不反感她。庄德娴从不像有些女生那么过分,那么露骨,从不做让他讨厌的事;还有,毕竟他敏感而善良,所以他对庄德娴也还是比对别的同学要更亲近一些。比如在她的生日送上大号蛋糕,就是一个例子。
承安逸坐进保时捷,心想庄德娴的话有道理:如果唐隽晖和别的小师妹一样,那还用得着追吗?
真笨,连这么点道理都没想明白。幸亏庄德娴提醒。
此刻,承安逸对庄德娴多了一份感激,对唐隽晖更多了一份志在必得的信心。他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不少。
唐隽晖问:他有我的电话?
缪清答:你的电话是最高军事机密吗?
缪清说着指了指对面墙角上贴着的A4纸。唐隽晖抬头,见那纸上密密麻麻地列着人名和电话号码,淡淡地说道:我算明白了,当老师的连一点隐私都没有。
缪清道:就算你的号码不在这纸上,难道他想知道你的号码很难吗?
说到这儿,缪清的手机响。
缪清看了一眼,说了句:哦,我得走了。说着急忙一拐一瘸地起身跑了。
唐隽晖道:你不换上我的平底鞋?
缪清甩了句:来不及了。人已经跑出了门外。
唐隽晖笑:还脚疼呢,跑得比兔子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