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余音一跃退开,双目微微闭合,耳廓似动非动,凝神感知。这位天人境的宗师,功力虽比不上谢贤,可探敌的本事却一点也不差。忽听哧的一声,一枚淡蓝火箭射下,史余音略略一避,火箭插在地上,立时引燃了一丛茅草。
史余音大怒,见前方枝叶浓密,投下一大片的阴影,忙劈出两道刀气。隐约见一黑影落下地来,双手后背,立住不动。随即便听嚓嚓两声,刀气已将大树断为三截,吱呀呀倒下地来。
月色照在那人脸上,倒有十分像谢贤。史余音愣了一愣,戟指骂道:“狗贼,你害的落雁峰?”
那人压着嗓子,学着谢贤的口气,道:“余音,几个时辰不见,你就认不得哥哥了么?”
史余音道:“呸,你的头发尚是黑的,还想蒙我?谢老术艺高绝,岂会躲在树上偷偷摸摸地放暗箭?”
那人呵呵笑道:“罢了,就知你不会信,我不过戴着玩玩,从没想过冒充那个糟老头。”随手撕了面具,丢在一旁。
龙少心中骇然,原来竟是“小剑阎王”姚镇。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原来也是谋害落雁峰的凶手之一。半年前青云门和微知院切磋武艺时,他曾惨败在燕方手下。此时想来,他一定是故意输的。
史余音细细瞅去,疑道:“竟是你?”
姚镇阴恻恻地一笑,道:“就是我,人送外号‘小剑阎王’,这‘阎王’二字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龙少听他说话有恃无恐,心中暗暗担忧,道:“先生小心些。”
史余音定定地瞧着姚镇,问龙少道:“你可是中了他的暗算?”
龙少道:“惭愧。”
史余音道:“哼,一刀就能宰了他。你刚才提到无常?”
龙少本是信口胡诌,此时却不禁起疑,越发觉得无常像内鬼,道:“是。”落雁峰本已危在旦夕,若真力教习还是内鬼,谢老、史老、史香、苦行还有自己要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忽听姚镇道:“喂,史老儿,你真个以为自己老当益壮么?只怕十个数都坚持不了。”仰头哈哈大笑一阵,月色映出他满嘴尖利的牙齿,仿佛嗜血的野兽,又道:“香儿,你的叫声可真好听,这老头儿也想来分一杯羹呢!一把年纪了还中用么?哈哈哈哈。”
史余音气得浑身颤抖,大刀一横,刀气激发,嚓嚓嚓,三棵大树应声倒地。姚镇隐约见一道刀光扫来,微觉诧异,忙贴地避过。史余音已飞身砍下,直劈姚镇面门。姚镇大惊,慌忙旁跃,双掌齐出,拍出一大团深蓝火焰。借机跳开四五丈去,兀自惊魂未定。
火舌吞吐,呼啸着轰向史余音。他大喝一声,刀气破开火团,又飞身朝姚镇砍去。这几下攻击兔起鹘落,仍似少年。龙少十分的敬佩,可恨自己劲力耗尽,不能相助,头一歪,又咬了两口杂草。
他狼吞虎咽一阵,忽闻着一股淡淡的馨香之气,对于山中弟子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循着气息爬去,只见一株荧笼草旁,开着两朵五瓣的蓝花。心中大喜,忙将花瓣吃了,咬住草茎拔起,抖落泥土,连皮带根一块儿嚼进了肚子。
蓝花草具有疗伤奇效,尤其能助真力进益,是很稀有的药材。
忽听叮的一声,刀剑相交,随即传来姚镇的惨呼。史余音叱道:“恶贼,还敢小瞧老夫么?”扭头看去,史余音的大刀似已砍在姚镇的腰间,姚镇左手支地,表情十分痛苦。龙少心中大慰,强挣起身体倚在树干上。这时才见姚镇的右手握着一把细剑,正死死抵着大刀,饶是如此,刀气还是破开了他腰肋的肌肤,鲜血汩汩而流。
姚镇怒喘道:“王八蛋。”
龙少知姚镇心狠手辣,仍不放心,右手竭力聚起一枚真力刀来,打向姚镇的右手腕。真力刀飞过,带起一道喷射的血线。
姚镇“啊哟”一声,知生死就在瞬息之间。左手急撑,身子腾空两尺,借着大刀的余力,飞出一丈有余。去势未衰,直滚到树干旁,方抓住藤蔓停下,兀自喘个不住。
史余音大喝一声,刀气激发,姚镇欲待持剑相抵,却已迟了一步,气刃漫过头顶,脑门一凉,一丛黑发被削得平平整整。气劲随即扑过,像一堵墙,推得他的身子重重撞在树干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待他回过神来,脖颈冰凉透骨,已架上了史余音的大刀。
史余音微微喘道:“恶贼,你若说出残害同门的经过,或可留你全尸。”
姚镇狞笑道:“史老儿,你敢杀我的话,你的宝贝女儿也活不了。”
史余音大怒,宝刀下压,姚镇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凶巴巴地道:“史老儿,你还能保护她一辈子?有种的杀了我,瞧你的女儿会落得什么下场!”
史余音不禁看向女儿,她仍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难受已极。龙少见他迟疑,竭力道:“史老,快杀了他。”摊开手掌,缓缓聚起一枚梅花镖,渐觉体力不支,忙瞅着姚镇脖颈打去。镖至中途,淡蓝光芒愈淡,终于了无痕迹。龙少心中暗叫可惜,又道:“史老先生,我会舍命护她。”
史余音向来嫉恶如仇,一咬牙,就欲砍了姚镇的脑袋。忽听史香嘤咛一声,东倒西歪地支撑起身体,道:“爹,慢着。”披上外套,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来。
史余音心中大慰,道:“好女儿,正该振作些!”
龙少松了口气,扶着树干起身,以便看清三人的一切,喊道:“一报还一报,师姐,杀了他。”
史香不答,一步步地走近,步摇自零散的发丝间掉落,叮铃铃,带起一串幽咽的声音。她慢慢地提起手掌,掌心中亮起淡蓝的光芒,龙少虽看不清她的样子,但猜想她定是咬着牙瞪着眼的。
姚镇怒道:“臭婊子,你吓唬谁?”
史余音大刀一沉,姚镇痛叫一声,肩胛骨好似碎了一般。
史香走到姚镇身旁,手掌微微颤抖,不知是犹豫还是害怕。史余音道:“香儿,杀了这狗贼。”
史香呆立半晌,仍是下不去手。龙少心中焦急,只怕有什么变故,忽觉眼前一暗,耳听叮当声响,方看清是黑暗中飞出的一柄钩镰。镰刃飞过草地,反射出月亮清寒的光。史香“啊哟”一声,身子被钩镰挂住,倒飞而出。
龙少心中大震,不自觉使出移形换影来,忽觉脚下一痛,身子失衡,一下子冲摔出去,打了好几个滚。这才想起脚底还插着钢针,疼痛钻心,再也爬不起来。
只听一人高声叫道:“史老先生,可算找到你了,放下刀,我可放她一马。”
史余音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横竖都是一死,你杀了她,我定将你碎尸喂狼。”眼角随即滑下两滴泪珠,顿了一顿,又道:“香儿,我随后必来陪你。”
龙少心间一凉,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绝望。仰头看去,持着钩镰的黑衣人已走出树影,身形正是适才所见的黑衣人之一。他紧紧拽住铁链,只要稍稍用力,史香必肚破肠流而死。
史香哭道:“爹,我对不住你。”
史余音脸上泪珠更多,喝道:“傻女儿,你哭什么?别怕。”
姚镇冷冷地道:“史老儿,你真舍得她么?”缓缓站起身来。史余音两度握紧刀把,咬紧牙关,仍是不能就此砍了他的脑袋。
黑衣人收紧钩镰,走到史香身旁,手中化出真力刀来,对准了史香的脸蛋,道:“史老先生,还不放么?”刀尖轻轻划过,带起一丝耀眼的血线。
史余音痛苦不堪,缓缓松脱了手。姚镇哼了一声,走到史香身旁,道:“史老儿,你去杀了那个臭小子,我就放过她,放你们离开,如何?”
史余音忍着怒气,道:“一个毛头小子,也值得你们这般看重?”
姚镇道:“谁看重了?不过试试你有多疼惜自己的女儿罢了。”
史余音怒道:“要杀自己杀,大不了鱼死网破。”
姚镇双手抓住史香的衣领,道:“史老儿,你也想看看她么?再不动手。”
史余音只觉大脑一热,便要失去理智,咬了咬牙,朝龙少走去。
龙少脑子一热,忆起了谢贤两年前的旧话,“我只教你两种术式,一种逃命用,逃无可逃,便用第二种,保命用。”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趔趄着站起身,对史余音道:“史老先生,我不怪你。”
史余音满脸怒容,右掌蓄力,陡然拍在龙少的胸口。龙少蓄起所有余力,化作心盾,护住心脉。只觉呼吸一短,身子便如断线风筝,倒飞出两丈远去,又撞在树干上,登时人事不省。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胸口一痛,醒转过来,但身子仍不能动弹,便连喘息的力气也没了,只听姚镇道:“看来真死了,史老儿,你可真是心狠手辣,自己的弟子也说杀便杀。”
史余音怒道:“还不放开我女儿。”
姚镇站起身来,道:“好说,好说。”一使眼色,和黑衣人缓缓向树影退去,消失的一霎,笑道:“史老儿,走好。”
史余音忙奔到史香身前,替她拢好衣衫,搀她起身,道:“香儿,我们这就下山。”
史香道:“爹,龙少怎么样啦?”
史余音叹了口气,道:“爹对不住他。”
史香沉默半晌,幽幽地道:“他竟真的死了?”
史余音叹了口气,道:“快走。”
龙少的意识渐渐模糊,听着沙沙的脚步声渐远,心道:“别走。”可无论如何动不了嘴唇,眼皮也越来越重,终于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