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探讨,都说不准目前哪一州有建造那金属体的技艺。
又行半日,终于远远看到了巨人谷。谷地开阔,白枫绿植遍布两面山坡,倒像是世外桃源。谷中的小河蜿蜒流淌,没于远处的山头。谷地两旁可见许多高大的石头建筑,正北边有一座小城堡,比其他建筑高出好几丈,苦行道:“那就是族长牛耳的住所。”
张柏龄惊道:“好一个仙境神府,当真是绝色。”龙少也赞叹连连,笑道:“若是我出生在这里,只怕便不会出谷啦。”
三人由小径下谷,见坡上长着许多四五丈高,三人合抱般粗的大树,上面结着许多脸盆大小的黄色果子。龙少曾听苦行提过,叫做黄灯果,表面长着细小的硬刺,里面是软甜的瓤,想来已经熟了。苦行道:“这是我一个叔叔家的,我家也有,回去摘给你们吃。”
三人沿着小径往南,路过七八座石头堡垒,都觉巍峨雄伟,仿佛巨大的怪兽。路旁扑出一只鹫头狮身长着双翅的猛兽来,三人都吓得慌忙后退。苦行见是狮鹫,忙出声喝住。这狮鹫全身半毛半羽,灰黄相间,比小弟还壮实许多。
过不多时,行经一块墓地,墓碑十分高大,字迹却扭扭曲曲,十分幼稚。龙少记得苦行说过,巨人过世之后其尸体一概抛入不测谷,从不立碑,何以此地会有三五个坟包呢?
苦行道:“这一座是我叔父涛的,已消失五六年了。族里人都说他死了,就立了个冢。这几座却不知是谁的,我离去之时,还只有两座呢!”
龙少登即恍然,想到落雁峰也有三位师兄失踪,心中不免感慨,乱世之中,难免会稀里糊涂死在某处,能有人立个冢,也算不枉此生了。三人继续前行,地方越来越偏僻,两里之后,终于见到一个圆形堡垒,约有四丈高,看样子能同时容纳四五个苦行般身材的人。
“爷爷。”苦行张口喊道。
不一会儿,屋后转出一个巨人来,虽弯腰驼背,却比苦行还高了两三尺。他穿着兽皮袄,下巴留了一撮老长的胡子。龙少记得他叫做流。巨人起名字也有章法,就是道法自然。
“爷爷。”苦行跑过去抱住老者。本来见到亲人,老者该极开心才是,可不管怎么打量,龙少都觉得他脸色难看已极。流说道:“总算回来了,没遇到那些畜生么?”
苦行愣愣地道:“什么畜生?”龙少心中忽有不好的预感。
流道:“就是鹤夕城那些畜生!”苦行奇道:“鹤夕城?发生什么事啦?”流大怒说道:“就在两个月前,族中外出打猎的两支队伍,每支四人共八人,都被那些畜生杀了。”
龙少和张伯龄不禁骇然。苦行听说族人被害,立时义愤填膺,问道:“巨人谷和西州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突然杀我族人,是为的什么?”流道:“他们人多势大,想来也没将我族放在眼里。”
苦行道:“确定是鹤夕军队么?”
流怒道:“死了好几个一水儿蓝甲的矮子,不是鹤夕还能是谁?那八名族人不单死了,还被他们喂了座狼!骨架三五成群,就挂在谷东边的林中,上面还刻着他娘的辱骂的文字,你说可恶不可恶?”
苦行登时生了同仇敌忾之心,道:“爷爷别怕,我定不会让那些畜生好过。”拉过龙少和张伯龄来,又道:“爷爷,这是我的同门好友龙少,这一位是采花的张老伯。”
龙少诚挚地抱拳道:“落雁峰弟子龙少见过老伯。”
张伯龄也正欲打声招呼,却见流正瞪眼瞧着龙少,双眼中如欲喷火,忙咽了回去。流道:“如今战事将起,你还带他们来做什么?我可没有好吃的好住的招待他们。”
苦行道:“龙少和我情同手足,跟那些畜生不是一伙的。”
龙少道:“若是一伙,决计不敢擅入。”
流重重地“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苦行又道:“龙少得了谢老先生的真传,此行正要他的助力。”见分别许久的爷爷生气,心中十分难受,柔声道:“爷爷,是你让我到人世闯荡,多结交朋友的,你说‘纵使他们生得矮小,智慧却不能小瞧’,让我多长长见识,难道忘了么?”
流缓缓叹了口气,道:“你若跟小狗蛋做朋友,便走吧,我只当你没回来过。”苦行也知多说无益,呆呆地道:“我先去祝祷。”巨人向来有个传统,只要人在谷中,每三日必要到灵鹫石像下祷告,称之为“三日祷”。苦行当即叫上张柏龄和龙少离开石堡,往北边的小城堡走。
张柏龄苦笑道:“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要埋在这里了。”
三人经过古朴大气的石桥,来到河的西边。堡垒越见密集,多数堡垒里都养着狮鹫,叫声十分骇人。龙少边走边想,苦行爷爷已算开明之人,却也十分不待见自己,若是遇到其他巨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正自胡思乱想,仰头忽见道旁四五丈高的大树上,倒吊着两具青年男子的尸体。着灰色厚袍,瞧其壮实的轮廓,绝非一般的村民。张伯龄也仰头瞧见,只吓得双脚一软,跌坐在地,连呼:“老天爷,老天爷。”
苦行脸色铁青,想不到族人对外族人仇恨这般深。龙少道:“想来是鹤夕城派来的探子。”张伯龄揉着疼痛的屁股起身,惨兮兮地道:“少侠,不如现在就退出去?”刚说完话,忽听“呜呜呜”号角声响。
三人循声看去,只见坡上的堡垒顶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牦牛角,正有一名身背壮阔的女巨人卖力吹奏。间歇大喊道:“畜生进谷啦!”
与此同时,四面堡垒中便有女巨人冲出来,老少皆有,都提着七八尺长的扁担。她们的皮肤呈古铜色,因是冬季,都裹着短短的兽皮袄,只遮着重要的部位。她们一见到龙少三人,立时四面围拢。脸上既愤怒又奇怪,何以里面会有族人?先后对苦行道:“小娃,你过来。”
苦行慌了手脚,忙道:“他们不是坏人。”
那女巨人道:“小矮人的诡计很多,你懂什么?”一把拉开苦行,将龙少和张柏龄围在中间。
龙少见没有年轻力壮的男巨人,心中奇怪,难道已都赶赴前线和鹤夕士兵交上了手?他心中坦然,又知巨人天性淳朴,觉得只要善言说清道明,自会相安。任由那女巨人五花大绑了,想见到族长时再做理论。哪知苦行却慌了神,道:“他是我兄弟,不是畜生。他跟那些畜生不是一伙的。”
无人听他解释。
女巨人拎着龙少,沿着石板路往北。龙少只道是去听候族长发落,倒不如何着急,只觉得屈辱。他在落雁峰之时,也好拿根绳索套一只小野兽,拎着回后山小茅屋,颇觉方便。从未想过自己也成了只“小野兽”。
苦行抢上前去,拦在一众女巨人身前,急道:“不准你们绑他,他不是坏人。”
当先的女巨人骂道:“蠢货,要动手么?”
龙少知巨人好斗,言语不和即要动手,忙道:“苦行,先慢着。我要见你们的族长。”那女巨人道:“族长说,‘凡入谷矮人,见之者皆可吊死。”
龙少心间一凉,如此深仇大恨,可要如何化解?
道路越来越宽,龙少抬起头来,便见前面山崖下吊着个五花大绑的人,随着北风微微旋转,瞧样子已死了五六分了。崖下立着三尊狮鹫石像,通体漆成了黑色,中间一尊高约三丈,那人背上的绳子就系在鹫头上。旁边两尊则矮了几尺。石像前站着好几名顽童,也不过七八岁,身体却比龙少壮实得多。
到了石像之下,那女巨人呵斥道:“到别处玩去。”几名孩童悻悻地走到一边,好奇地观望。那女巨人又道:“一边一个,吊起来。”
龙少怒道:“吊我做什么?我又没杀你们族人!”想仇恨之深,已使她们失去了理性。
女巨人啐了他一口,高高抛起绳套,挂到鹫头上。托他身体的手一松,龙少便觉浑身关节一紧,已被悬在了半空。苦行大喝道:“放了我大哥和老伯。”提起木棒,就要和几个女巨人拼命。
那女巨人站到他身前,双手抱胸,吼道:“傻瓜蛋,胳膊肘外拐么?”苦行狠了几次心,始终下不去手,只得道:“可龙大哥不是坏人。”女巨人叱道:“好也罢,坏也罢,都该杀了,好叫小矮人知道巨人的厉害。走!你再不能接近这里。”强拉着苦行,消失在石板路上。
石像前留下两名头发灰白的女巨人看守。
龙少年轻力壮,吊一时半会儿还可以忍受,只是苦了张伯龄。他的孱弱之躯哪里禁受得住?不多时便脸色青紫,十分难看。
龙少见中间石像上吊着的是个长发女子,发束上系着一朵蔫巴巴的小红花。她穿着锦缎长衣,被绳索一勒,更衬得身姿窈窕,曲线玲珑。她的脸上满是脏污,眉目间散发着掩不住的英气。她年龄应当不大,肤色却有些发乌,显见已吊着多时。
龙少见她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轻轻喊道:“姑娘?”女子毫无反应。龙少心想:“只能待天黑之时,再想办法脱身。”随着时间推移,全身筋骨僵固,四肢腰肋各有疼痛麻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