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谢贤曾提起过的隐身术,正是以浓稠的异色真力布阵。大手册中有言,“黑色真力乃是异色真力中的一种,十分罕见。”真力浓稠不散,只有施术者可感知,藏身其间,便似隐身了一般。
唯一脱困的办法便是跑,直到跑出隐身术的范围。当即拍出两团火焰,细听去势,辨清门窗桌椅的方位,连打五枚隐刃开道,飞身出屋。眼前登时一亮,双脚落地时,已能看清林木房屋的轮廓。
老妇惊噫连连,怒道:“好小子,倒出乎老婆子的预料。”
龙少仰头看去,便见老妇已移身到屋檐上。海站在她的身后,愣愣地瞅着他,不时叨叨个“海”字。龙少细细搜寻,并不见龙潇的身影,心中怒火蒸腾,道:“我小妹呢?”
老妇道:“自己个儿都性命难保了,还管别人?”
龙少登时起了杀心,身随心动,身法连连变换,老妇频频转头,仍是捉摸不透他的方位。龙少找准时机,袭向她的身侧,手中化出蓝刃短剑,直刺她的脖颈。眼见就要成功,墓地里横出一个人来,短剑透体而出,鲜血飞溅。
“海,海……山海。”海喃喃说完,身子便一头栽下,带落不少瓦片。
山海,初入微知院时结识的伙伴。几年前忽然失踪,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难道竟变成了个傻子?连话也不会说了?
龙少心头大震,忆起幼时的那个胖子,心中一阵心痛。正想飞身下地,一只饕餮鸟撞上肚子,身子骤失平衡,重重跌在青石板上。
摸了摸肚子,满手皆是血液,疼痛虽剧,好在伤口不大。忙打五六枚隐刃,杀出一条路来,接近山海。他仰面向上,胸口插着的蓝刃渐渐淡去,鲜血流满了周边的石缝。
“山海。”龙少蹲下身来,温和地喊了一声。
山海嗫嚅半晌,有气无力地吐了个“龙”字,手掌微微动了动,终是无力抬起。龙玉急跑过来,拿了一大把的蓝花草,胡乱嚼碎了吐在他的伤口上,道:“五哥,原来你认得他。”
龙少点点头,见山海双眼微闭,嘴唇渐渐僵住,心中大痛。深吸了一口气,痛下决心,一定要宰了屋檐上的老太婆。道:“照顾好他。”纵身一跃,又上了屋檐。
老妇怒容满脸,眼球上的灰白似乎淡了些,拐杖连连敲击瓦片,咵啦,咵啦啦,好似催命的丧音,终于恶声道:“你竟杀了我的徒儿!你竟杀了我的徒儿!”一滴浊泪滑下,看起来无比的凄楚。
龙少越发觉得她可怜,倒难以恶言相向,道:“若非你一再纠缠,我岂会下杀手?”
老妇怒道:“她已拜我为师,也是我的徒儿,我找她说说话而已,算什么纠缠?何况我也没伤她分毫,你就瞎急什么?”
龙少听得心头火起,道:“是你将他掳下山的?”
老妇“哼哼”两声,阴森森地道:“是又怎样?老婆子掳不掳他,都是他的命。”
龙少大怒,喝道:“你若不掳他下山,他的命该极好。既是勤奋守礼的好弟子,也是我难得的好兄弟,不该是现在这样!”
老妇龇牙咧嘴,“呸呸呸”连吐了几口口水,道:“都怪他太不中用,可怪不着我!一入乾坤袋便傻了,可怪不着我。这都是他的命!”
龙少怒道:“死老太婆,看看还有谁能帮你挡刀?”双手连拂,几十枚小指长的隐刃恰似看不见的死神,流星雨般飞去,切掉了数只念卒的脑袋。地上下雨一般,不断有死物掉落。眼见有落雁雕扑下,忙斜身让步,化出一把蓝刃大刀,一步追上,将那雕念卒由头至尾,切成了两半。
老妇见念卒接连坠地,登时发了狂,咬牙道:“真该死,今儿可饶不了你啦!”手臂圈转,带起一阵杂响,噗噗簌簌。
龙少仰头看去,林梢上空一群黑点蜿蜒而下,好似一条巨大的游龙,又听老妇怒道:“我要你尸骨无存。”忙欺身而进,连发四五枚隐刃,打向她的周身,道:“看你的耳朵还灵不灵。”
老妇忙提了拐杖,不住格挡,便听叮叮当当,先后磕飞了四枚。一枚真色最淡,后发先至,瞬间切开了她的大腿。老妇怒不可遏,道:“浑水摸鱼,休想。”手臂急转,便有十余只念卒闪电般射下。
龙少不敢硬接,连连闪躲,便听咵啦咵啦,十余只念卒擦着后脚跟,几乎同时撞穿屋顶,没了去向。龙少惊魂方定,又拂出七八枚隐刃,同时大喝一声,想扰乱老妇的听力。便见她的眉头微微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拐杖虽连连磕打,但仍是有两枚打穿了两肋。
龙少见她的手臂一静,空中念卒便只是盘旋,心中稍安。细细瞧去,却见隐刃洞穿的地方,爬出了两条黑蛇,攀上了老妇的双肩。瞧她满脸怒意,却并无半分痛楚之色,不禁大奇,难道她的身体里寄宿着蛇念卒?不由得心中发毛,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那两条黑蛇殊不像死物,皮肤光滑,只是毫无生气。蛇眼灰蒙蒙的,说不出的怪异。在老妇肩颈游走一圈,又从两肋爬了进去。老妇的衣衫一动不动,黑蛇好似消失在了她的肚子里。
龙少心中骇然,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忽觉脚上有软软的物事缠上,登时吓了一跳,猛踢一脚,甩出一条黑蛇去,和适才所见的殊无二致。待稳住心神,背心已汗湿了一片。脑中竭力思索峰上所学,谢贤所嘱,然而并无相关记忆。
老妇怒道:“吓死你个小王八蛋。”学着蛇吐信般“咝咝”两声,模样怪异,衬着林子里投来的淡蓝光芒,极像是回魂的老干尸。手指突然一挑,便有两条蛇同时从碎瓦洞中窜起,咬住了龙少的双肩。龙少猝不及防,吓得远远跳开,扭头看去,双蛇中腹如球鼓起,“球”迅速前移,似一股流动的气。不论是什么,若入了体内,多半无幸。
值此生死关头,灵台反而一片清明,当即沉肩坠肘,真力自丹田窜起,循着手少阳三焦经上的肩髎穴喷涌而出。真力化火,涌进了两蛇肚腹。那“球”便迅速后退,至蛇尾部突然爆开,撒了一地,原来是一团黑液,如漆似墨,尚冒着屡屡热气。想来张柏龄昏迷不倒,便是中了黑液的“毒”。
两蛇随即飞出,头部已烧得焦干。
老妇大惊失色,奇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行气竟有这等境界!”
龙少道:“你想不到的何止这些!”肩髎穴微微有些痛,初行险招,到底是悬着心,犹记得谢贤曾说,“人体穴位过百,真力可自各穴涌出,只是它穴比不得手上诸穴,灵活顺畅,一不小心便要费了穴位呢!”将些许蛇毒逼出,掌中托起两团火来,轰进了屋子。蓝火燃着木头,现出一大片的红光,念卒再也无法遁形。
老妇“呸”的吐了一口唾沫,道:“小小年纪心眼倒挺多。”
龙少道:“你的隐身术可也没用啦!”
老妇直起身子来,尖声道:“没用又如何,身为栖霞峰‘夜’的大弟子,还杀不了你这个小鬼?”
龙少心中有一霎的恍惚,栖霞峰的“夜”?就是那个传说能使漫天霞光失色的大祭师?三十年前,幽州内乱,据说此人一夜之间,灭了叛党五千余众,由此扬名。幽州牧特请他出山,挂名国师,幽州祭术至此震慑天下,再无人敢小觑。谢贤提起此人,也不会稍有轻视的。
老妇嘿嘿冷笑,道:“小子,怕了吧?”
龙少见行气无碍,心中稍安,道:“身为落雁峰‘云中鹤’的小弟子,岂会怕你这老太婆?”
老妇脸色倏变,咬牙道:“什么云中鹤,谢贤那老王八白白得了一世英名,背地里做尽恶事,要不是坠崖而死,我可饶不了他。”拐杖一落,将屋顶震出一个大洞来。
龙少登时哭笑不得,若说谢贤会做恶事,打死他也不信。道:“死老太婆,你只怕是老糊涂了!”
老妇悲愤地道:“你自然不知,可我并没糊涂。若非他名声不错,我岂会将唯一的孙子送上峰去?若非我错信了他,我孙子岂会坠崖而死?他岂会坠崖而死?他害的我胡家绝后了呀!”说到伤心处,两行浊泪缓缓流下,竟是无比的凄楚。
一霎之间,龙少的气全消了,满心的同情和疑惑。记得落雁峰上坠崖而死的只有一人,名叫胡英,已过去四五年了,莫非就是她的孙子?脱口道:“可是胡英?”
老妇不答,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龙少已知必是如此,可胡英坠崖明明是无常之过,怎么怪到了谢老先生头上?心中着急,忙道:“胡英最是年幼,也和我相熟,可谢老先生久不管峰上之事,也从来没打骂过他,你听谁说的?”
老妇见他面目和善,倒并非一般恶徒,怒火稍息,道:“自然是无常,他号称‘圣手’,名声也不差,难不成会撒谎骗人?我孙子再不是,也不至于幽禁于悬崖上三天三夜吧?若非谢老儿太过无情,他岂至于跳崖?”
龙少听她冤枉好人,心中愈急,正欲说清道明,老妇扬手打住:“你也不必分辨,纵是无常的话做不得准,史余音的女儿还会说谎不成?”
龙少心中一凉,脱口道:“史香?”
老妇不耐烦地道:“哼,那日凑巧救下她,就探听了一下,她还替谢老儿分辩呢,说‘他只是想略施惩戒,原想早些放出来,偏偏传话的人忘了,阴差阳错,也怪不着他。’当初偷了江海来,他也是这般说,众口一词,难道还会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