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少瞧着那白鬼消失的方向,心想这家伙也许对落雁峰极熟,对谢贤老先生的威名更是如雷贯耳。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对大师兄下手。仰头看了一眼盘旋于空中的雄雕,心道:“若非你及时叫了一声,哥哥就死了啊小弟。”
来到王一身前,轻柔地叫了一声“大师兄”。王一有气无力,好半晌才睁开一线眼皮,艰难地道:“青云……被灭,快通……通……”
“好好。”龙少知他命在顷刻,连声答应。心中无比震骇,难道与落雁峰上的微知院比邻而居的青云门已遭灭门?忙仰天呼哨一声。王一竭力睁眼瞧着他,一字字地说道:“你可……可以练成的。”随即气绝。
即便是命悬一线,大师兄也还在鼓励自己。龙少心中悲痛万分,想到王一的临终嘱托,忙将他的身体抱起,待那雄雕落地,便轻轻纵上雕背,乘雕往空中来。
此时正是夜盲大陆晚冬的一天,地处西州边陲的落雁山脉。这片大陆总分七州两地,天子姓燕,坐镇七州的中心地带中州,国号为夜燕。现下是夜燕九十一年。
天色渐暗,一道道闪电划过,撕扯着山脉峰峦。没过多久,天上便泼起了大雨,山风刮过,冷透心扉。飞骑身子打斜,“咕咕”直叫。龙少轻抚它的脊背,柔声道:“小弟呀,你历经风雨,傲视苍穹,岂能为惊雷所扰?”
小弟是一只白中带黑点的落雁雕,虽只养了两年,却已神骏非凡。龙少视它如亲,虽知它不通人语,却也时常和它说话。遥望几里之外风雨中若隐若现的摩天崖,其上的三四幢卯榫建筑为雾气所障,一点也看不出青云门的生机所在。想到王一的遗言,心中思潮起伏,片刻难安。闪电过处,只见摩天崖的上空黑压压的一片,漫无边际。
小弟咕的一声骇叫,加速往落雁峰飞去。
龙少双眼一眨不眨地钉着那片黑影,心中纳罕,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瞧着像是一群猛禽。即便空中雷电交加,那片黑影却始终只是游走,将摩天崖围得铁桶也似。也难怪小弟会怕了!
落雁峰的后山水流成溪,一片烟雨朦胧。路旁有一片陵园,凸起三十七处坟墓。多数坟前皆有墓碑,刻着逝去弟子的生卒年月、平生功绩。
龙少抱着王一的尸身,经由后山上至峰顶,只见一道闪电撕扯向崖边高大的矩形符碑。这符碑被闪电数次击打,已然千疮百孔,随时有倾圮之危。碑的四面皆如鬼画符般镌刻着一行大字:天煞之墓,逢雷必引,永世遭劫。传言符碑被人诅咒,最是世间不祥之地。
龙少听天上雷声滚滚,不敢久留,往两位教习所居的望天门走。
浑不料有人正伏在路边丛中,这时一起扑出,将他按在了青石板上。匆匆一瞥,带头那人一脸怨气,左右手小指皆缺了半截,正是同门里的死对头,比他年长三岁的阿方。其余二人入门较晚,都是阿方的死党。龙少气得骂道:“小怨妇,你可闹够了没?”
阿方反剪过他的双手,用细绳先后死死缠住他的两只手腕。这时细细瞧了一眼王一血肉模糊的尸体,恶声道:“龙死八,你竟杀了大师兄?”
龙少叱道:“放屁。”
阿方一脚踢在他肚子上,也不管龙少痛得如何的死去活来,冷眼瞧向同行二人,道:“你们可瞧见了?这死八歹毒无情,竟将大师兄也杀了!”
同行二人都骂道:“当真是猪狗不如。”抬着他来到峰顶,摔在泥地上。
龙少咬牙骂道:“一群蠢货。”微微仰头,又见到了符碑旁生满锈迹的铁笼。那是专门用来囚禁峰上的犯过弟子的,轻则禁闭一日,重则半月。若要处死某个罪大恶极的弟子,便会选一个雷雨天,引雷劈死,称之为雷刑。
各州各府皆有私学官学武林术道等各种门派,官府为了尽量少掺和山野之事,夜燕王朝第一年便颁布了法令,准许门派自设法规,可自行处决罪大恶极的弟子。是以江湖中都有一句话:入门需谨慎,不做糊涂鬼。说的正是若大意入错门派,稀里糊涂便死了,可有些不值当。
落雁峰微知院的死刑法令第一条:恶意伤害同门者可施雷刑。
阿方打开铁门,一脚将龙少的身子踢进铁笼。铁条粗硬,咯到的地方好似鞭打。龙少只疼得满头大汗,不住喘着粗气。
阿方仰着脸,冷冷地道:“龙死八,我倒是小看了你。”
龙少听出他的话中别有所指,可一想到大师兄的嘱托,再也顾不得关心他事,急道:“我要见史老先生和无常先生。”
阿方跨进铁笼,道:“若非先生交待过,我非好好地折磨你几下不可。”
他敬畏的先生向来只有无常和谢贤,可谢老先生云游未归,那么只能是“无常”的交待了。
龙少心中大震,脱口道:“无常先生交待了什么?”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阿方“哼”了一声,见龙少丝毫无惧,恨恨地道:“搬石头来。”
笼外之人忙搬来石头。
阿方接着石头,稍不注意,手指头碰着了笼外人的手指。那人登时“啊哟”一声,触电收回。他被电了不但不恼,心中反而大呼不妙,想阿方的身子向来带电,最是憎恨别人害怕他的样子,这可糟糕了。
阿方脸上变色,一脚将他踢了个四脚朝天。
他自小而大,身体始终带着极强的电流,与他肌肤相触之人,常会给电得跳脚。久而久之,同门都会刻意与他保持距离,避免肌肤相亲。只除了龙少。峰上只有他一人,与阿方的肌肤相触却浑若无事。同门暗地里都说,这二人天生相克,倒像是命定的对头。
日复一日,阿方已变得无比的怨毒。此时故意松开手,任由石头落在铁骨上,发出当的一声重响。仅仅是一指之差,石头便要落在龙少的小腿上。不禁惊了一身冷汗,怒道:“小怨妇,你为何总和我过不去?”
阿方天然生就一张幽怨的脸,此时不恨而怨,又似伤心又似愤怒,道:“我就是想要你死!”
龙少知与他说不通,麻木的双手暗暗一挣,登时给死死缠住手腕的细绳勒得痛入心扉。知那细绳一时半会儿难以挣断,只好罢手。
笼外一人大是不解地问道:“龙死八,你谋害大师兄的经过不说也就罢了,可是那二十八只驯养多年的飞骑,为何也给毒死了?”
龙少骇然转头,奇道:“座雕死了?”脑中登时想到了杀害大师兄的那白鬼。
阿方怒道:“别装模作样了。”起脚一踹,龙少的身子登时飞撞在铁骨上,发出当的一声重响。可是他浑然不觉得痛,只是起疑,为何雕儿偏偏死在谢老先生即将归来的今日?为何自己的座雕还活着?
阿方只道他想着什么馊主意,连踢五脚,怒道:“就你的雕儿没死,难道还能是别人下的毒?”
龙少只觉得痛彻心肺,有一霎呼吸也似断了。一股火气窜出来,烧得脑子一热,脱口道:“小怨妇,别仗着无常偏袒,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阿方“哼”了一声,道:“偏袒又怎样?将死之人,能奈我何?”
龙少最讨厌他嚣张跋扈的模样,此时受制于人,只能戳他痛处,怒道:“就算你杀了我,史香也不会跟你好!”史香是历史教习的二女儿,也是峰上唯一的女弟子,在微知院的所有弟子中,单单和龙少最是情投意合。阿方双手微微发抖,怒道:“你……你管得着么?”
龙少道:“她只会踢爆你的蛋!”
阿方脸色阴晴不定,骂道:“那个骚货,可别把老子逼急了,要不然,可就由不着她了!”
龙少怒道:“小怨妇,别想打她的主意。”真想跳起身来,一如往常般再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即便一脉不通,真术非其对手,可胆气却不想输了,心中时常会想,阿方深怕无常,不敢稍有违拗,自己可没那么怕。
单是这一点,便可鄙视他一辈子。
阿方恼羞成怒,翻过龙少的身子来,道:“再叫你嘴硬!”真力过处,两指间化出一根针来,死死捏住了他的右手食指。龙少预感不妙,可不论如何挣扎,食指仍是被他死死捏住,不禁破口骂道:“草你祖宗!”指甲缝一阵钻心地痛。
阿方大觉痛快,如是刺了两次,龙少的指甲缝已鲜血淋漓。他放开龙少的食指,又捏起他的中指,将蓝针刺入指甲缝。
龙少痛苦难当,怒骂道:“小怨妇,老子定要杀了你。”咬紧牙关,全身绷得微微颤抖,一丝痛呼也不再发出。
阿方阴沉地道:“难道是铁打的?”戳完了他的右手,又捉起他的左手来,插到第十根手指时,龙少终于忍受不住,一声声的低呼从死死咬住的牙关里蹦出来。
一道闪电落下,仿佛撕扯着的几根金绳。笼外二人吓得心魂俱颤,忙拉着阿方出来,齐齐喊道:“快走吧。”匆匆上了大锁。
阿方意犹未尽,厉声道:“小杂种,都说你不怕电,那就看看这雷能不能劈死你!”
龙少忍着剧痛,又吐他一口血水,骂道:“草你祖宗。”
一道匹练般的闪电撕下,符碑轰然倒塌,摔得满地都是碎石。笼外三人吓得脸色大变,忙矮身跑了。
龙少瞧着天上闪着电光的阴云,耳听暴雷滚滚,心想:“可不能就此死了!”跳起身来,双手死命一挣,登时“啊哟”痛呼,绳子紧紧箍进皮肉,仍是绷之不断。
眼前忽然一亮,一条刺眼的闪电落在地上,触须似的电流扑过来,擒住了他的身体。一霎之间,直如烙铁裹身,登时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