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谈笑一直躲在船舱内,时而打坐调息内力,时而翻些瓜果干粮来吃,倒是饿不到肚子。入夜后他不敢点灯,怕暴露了踪迹,一直是摸黑倚卧在干草捆上,渐渐有了困意。
忽闻甲板吱呀作响,有人悄然而至船舱入口,借着月光缓缓从纵梯爬了下来。
“啊,怎么这么黑?”来人显然没想到里面漆黑异常,伸手不见五指,连朗朗月光都照不进来。
江谈笑闻声惊然坐起,虚声问道:“谁?”
“少侠,是我。”荆衷儿缓缓应了一声。
“原来是......荆姑娘!”江谈笑也识趣,听到她对自己用敬称,即刻意识到这个女孩并不似江湖儿女那般不拘小节、直呼名号的。
他方才“衷儿”二字差点脱口而出,立马反应了过来,加了敬词。
“我没想到这里面这么黑。”荆衷儿站在入口不敢再往里迈步,怕不小心踢翻了东西,惊扰到已经睡下的胡苍子。
“荆姑娘站着别动,我过去。”
江谈笑站起来,在漆黑如墨的空间里轻巧绕过障碍。看不见身影,只听见脚步悄然已至荆衷儿面前,江谈笑忽的吹亮一个火折子。
微弱火星在墨色中异常明亮亲切,两人的脸在光影下变得清晰可见。
江谈笑急色道:“快进来,不能让它亮太久。”
荆衷儿跟着江谈笑脚步,绕过木桶、茶几板凳、箱货等障碍,停在了江谈笑方才躺的干草捆处。小少年适才熄了火折子,霎时漆黑铺面,夜色重回静寂。
荆衷儿眼睛适应了一会,才打破宁静,问道:“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睡觉,但是我只能等胡爷爷睡了才下来的。”
虽然对方看不见,江谈笑仍旧无谓的摆摆手,盎然笑道:“没有打扰,没有打扰。我正好毫无睡意呢。”忙又挤了挤刚才生困的眼,这才清醒了大半。
没等荆衷儿再开口,就一屁股跃上干草堆,半躺半倚枕着手臂,招呼道:“坐这上面暖和,你也坐吧。”
荆衷儿也凭直觉摸索着坐下,干草发出窸窸窣窣之声,倒是比想象中要松软的多。
江谈笑能感受到身边女孩儿腰板坐的直直的,有些拘谨。便先开口找话,问道:“你此去离经岛是去拜师吗?要师承何人?”
荆衷儿点点头:“嗯,拜师的。我爹说让我以后跟着公孙岛主。”
“公孙岛主?!”江谈笑猛得坐直,感叹道:“那你爹可真厉害!要知道公孙岛主从来不收徒弟的,你要是能做了她的开门弟子,那还了得?”
荆衷儿也小小吃了一惊,问道:“原来公孙岛主不收徒弟的?我以为离经岛的众多门徒......”
“离经岛现在的门徒大多都是前岛主老医仙胡爷爷亲手培养的,公孙岛主上任之后就鲜少纳入门徒了。偶有资质甚佳收入岛中,也都是手下几名堂主带着的。”江谈笑娓娓道来。
“原来是这样......江少侠怎么对离经岛里面这么了解?”
江谈笑嘿嘿一笑,凑近了些,小声道:“不瞒你说,可能我比较招人喜欢,公孙岛主很喜欢我常去做客的。我们谷主也常让我带信去岛上,其实是他自己想见你们岛主。”
荆衷儿对少年的自臆嗤之以鼻,江谈笑当然是看不到荆衷儿表情的,继而有些不安地警示道:“但是你到时候可别跟你们岛主说这话,这都是我猜的!我可不想又被谷主训我多事。”
孩子们之间交朋友总是比大人要纯粹利落,江谈笑的语调一直都说的亲切自然,好似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并不是今日才认识。
这让刚承受丧母之痛的荆衷儿感到安慰受用,犹如清泉入喉抚平胸中灼烫,也慢慢放下心头拘谨,仔细听他讲江湖上的趣事。
江谈笑又连着讲了些他游历时见到的奇闻奇景,西湖的螃蟹、大漠的骆驼、林间的小鹿、苗疆的孔雀,若是能有月光进来,就能看到他神采飞扬的姿态了!
荆衷儿听了也很是羡慕,问道:“你跟我年纪应该差不多大吧,怎却游历甚广?”
江谈笑就着干草垛的软意伸了个腰,语气里满是不在乎:“我五岁就被家里送到尘兵谷了,一年能回去一两次。我家在麒南,一路遥远但路上景致不错,索性当做游历山水了。”
“麒南......要到大麒的边境了吧?家里长辈放心你一个人出门这么远吗。”荆衷儿喃喃,她想到了她出发前荆昌对她的千叮咛万嘱咐。
江谈笑闭上了眼,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轻叹道:“是啊,特别远。谁知道家里放不放心呢......娘亲走得早,三年前父亲也走了,家里还剩一个生疏的兄长,或许他根本不把我当成一家人吧。”
啊......荆衷儿倒是没想到会牵引出他背后的伤心事。
这种情况,出言安慰会显得苍白无力,出言道歉有显得矫揉做作。衷儿立时不知该如何应答,闭上嘴选择了沉默。
江谈笑也突然没了下文,一时间船舱内陷入了安静,黑暗中能听到海浪拍打甲板的水声,呼啸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半晌,江谈笑才重新开口,已经是换了一副腔调。语气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调皮:“在外面才好呢,潇洒自在!你知道鼎鼎大名的京门镖局吗?他们镖局的二公子可比我惨多了,哈哈,被我大哥带回去好生管教着,都要闷的头上长草咯。”
“什么?周游在你家?!”荆衷儿下意识就是一个激灵,猛地僵直了腰板。
“你们认识?”听荆衷儿这么大反应,江谈笑也吃了一惊。
“何止认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荆衷儿回答,继而又担心的问道:“你方才说他怎么了?他走的时候跟我说是去跟高人学艺的,怎么会被你大哥管教起来?”
江谈笑认真想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头绪。他确实不太了解江晏清,不知道大哥为什么宁愿带一个外人回营,悉心教他军务枪法,对周游如亲弟弟般,却待他这个亲弟弟像外人。
他用手指摩擦着下巴,有些赌气道:“大麒可真小......兴许他说的高人就是我大哥吧,我大哥枪法在大麒可是一绝的。你别担心了,我大哥待他比待我亲近多了......”
江谈笑一时间有些羡慕周游,他有着最好的友谊,有整个周家镖局做后盾,还有着大哥的关怀备至。
而自己,还在高傲地自诩活的潇洒肆意、无人管束。
荆衷儿一直心系周游,倒是没注意到小少年吃味的语气。只听她咯咯一笑,语气里带了七分坚定,三分挑衅:“他既有高师指点,我更得勤奋些了。等再见面时倒要看看他的枪法厉害,还是我的剑法厉害!”
此时骄傲飒爽的荆姑娘,哪里还是上午那个缩成一团,哭的站都站不稳的柔弱小丫头呢?江谈笑愣住。
半晌,江谈笑赞许道:“哈哈,公孙岛主可非等闲之辈,她的徒儿怎么会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