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0138700000029

第29章

马立本从焦家后门口溜出来,撒腿就跑。他刚下沟,见几个手持棍棒的妇女说说笑笑地迎面走来,想要靠边走,看看里头有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被一条棍子拦腰截住了。

拦他的是大脚焦二菊。她手里横端着棍子,两脚叉开,喊道:“呔,往哪儿跑?”

马立本一面推着棍子,一面在人群里看,嘴上说:“我有事儿,有事儿。”

焦二菊说:“什么事,连颠带跑的,看见打猎的啦?”

马立本不顾开玩笑,问她们:“见淑红没有?”

焦二菊说:“我见了。你先告我,找她干什么?”

马立本说:“好婶子,好婶子,我们有件公事要急着商量,快告诉我吧。”

焦二菊故意逗他:“前天我让你给拢拢工分账,你喊忙,门一锁,把我甩在后边了,这会儿求着我了?没别的,您先着着急吧。”她说着,收了棍子,像步枪似的一扛,就朝前走。

马立本追着她,央求着说:“得了,得了,往后您再有什么事儿找我,我一定麻利着办就是了。快告诉我吧。”

焦二菊说:“嗨,往后我找你你就麻利,显见我太自私了。别的人要是找你呢?”

马立本只想着立刻找到焦淑红,惟恐她赶这个火候回到家,让她那个糊涂爸爸一闹,坏了他们的事;这会儿,你让马立本说什么好听的都行:“全一样,全一样!”

焦二菊说:“对啦,干公事的人,不能把眼睛长到头顶上,光看上,不看下;也不能现得利,用着谁就朝前,不用谁就朝后,这个熊样子,谁还作情你?”

马立本从心里往外冒火。他忽然感到,今天真是出师不利,一个好人都没有遇上。这会儿对付焦二菊,正像刚才对付焦振茂一样,明明在挨骂,也不能发火。

站在人群里的志泉媳妇心眼实在,见马立本那副着急的样子,以为当真有公事急着商量,就在一旁说情:“百仲婶子,要知道就快告诉他吧,不看误了事儿。”

焦二菊说:“甭听他唱的好听,我有底儿。他有啥正经的,一天把账本子对付完了,就是转着腰儿想对象。会计,我告诉你,这种事急了可不行,第一要眼里出气,得看看你找的那个人搭配不搭配,不搭配怎么办……”

焦二菊说这番话是有意的,她认为焦淑红跟这个人对象实在不搭配;在这一点上,她就很不作情焦淑红,觉得焦淑红对自己婚姻事太轻率,光看到个小白脸子、分头式,不看实际;直接对焦淑红说,又觉着不方便,就趁这个机会在马立本身上出出气。顶用不顶用她不管,图个痛快。

马立本发觉焦二菊跟焦振茂一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也不一定知道焦淑红的去向,瞎耽误工夫。他想到这儿,转身要走。

焦二菊说:“你要是不问我,我保你跑断了腿也找不到焦淑红。”

马立本又站住了,跺着脚说:“话你也说了,人你也骂了,别逗了行不行啊?”

焦二菊哈哈地笑了一阵,说:“实话说给你吧,淑红刚从乡里回来,让韩道满找去了。”

马立本没听完,就要开腿。

志泉媳妇喊他:“嗨,韩道满跟他爸爸怄气,在羊栏里呆着哪!”

马立本一抹身子往北跑。后边的妇女们笑着说他几句更难听的话,他没往耳朵里装。

羊栏的小土屋里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这灯吊在屋顶上,垂在炕沿旁边,忽忽地冒着黑烟子。哑巴坐在灯下,怀里搂着小羊羔,正掰着嘴喂它。黑灯影里躺着那个人是韩道满。

因为有马翠清这头关系,哑巴跟韩道满挺对劲儿,冬天领羊草,哑巴都是找韩道满给他记账,还让韩道满跟他一趟一趟地抬回来;有的羊闹了病,哑巴也找韩道满,让韩道满帮他在书本里找药方。今天韩道满心里烦闷,不爱说话儿,找到焦淑红以后,托焦淑红帮他劝劝马翠清,就跑到这儿来躲清静。他望着小油灯想了阵子心事,睡着了。

马立本推门进屋,像捉贼的一样,转着脑袋满屋子找,一见屋里光是这两个人,没有焦淑红,心里又一沉。他刚要过去推醒韩道满,哑巴朝他哇啦哇啦地喊叫开了。

哑巴朝他喊叫的意思是,让他把门带上,免得风吹进来,小羊羔着凉,还有灯要是吹灭了,还得划火点。其实,要换个别的人,哑巴也不会这么不和气,早就自己下去关门了;因为他心里有疙瘩,看出这个会计根本看不起自己这个哑巴,就故意要刁难人。

要是换个别人,一回手也就把门关上了,马立本偏偏不管这一套,轻蔑地横了哑巴一眼,两手抱着肩头,就站到炕沿跟前了,好像说:“老爷偏不关,你怎么着吧!”

哑巴生气了。别看他是个残废人,最讨厌别人轻视他。他有着一颗比健全人还要强的自尊心;在他想来,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全都敬着他,支书跟他更是亲近,其余的人更不能小看他。马立本这副傲慢相,哑巴可不吃。他跳下炕,嘴里叫喊着,连推带搡,把马立本推到门口外边,“咣当”一声关了门,随后,高大的身子使劲儿往门板上一靠,直压得门板子吱吱响。

睡着的韩道满给惊醒了,愣愣地坐了起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马立本浑身冒火,又无可奈何,就隔着门喊:“韩道满,韩道满,你睡死了?”

韩道满今天心里别扭,不出好气儿,嘟囔着说:“你才睡死了!什么事儿,你不会说吗!”

马立本说:“焦淑红到哪儿去啦?”

韩道满怕焦淑红替自己办的事情没办完,就给马立本拉走,不想告诉;他又不会撒谎,就问:“你找她干什么呀?”

马立本说:“有急事儿!”

韩道满说:“等一会儿不行吗?”

马立本拍着门板说:“这是公事,耽误了你负责任呀!”

哑巴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连连摆手,让韩道满躺下睡,不要理马立本。

韩道满怕真误了事情担沉重,就只好吞吞吐吐地把焦淑红的去向告诉马立本了。

马立本得到这个信,又急忙朝马翠清家跑去。

马翠清家在沟南边的东南角上,离韩百仲家很近。在东山坞来说,这所院子算是最小了,本来跟前边的院子通着,不知道哪一代哥弟兄分家,当中打了一道墙,把这边变成了死葫芦头;只好从东边扒了个旁门,站在门口,可以看到野地,往远处就是东边的桃行山了。一层西厢房,一个小小的猪圈,一个鸡窝,就是这里的全部建筑物。

马立本进了小排子门,抬眼朝闪着灯光的窗子上一看,乐了,这下子他可真找到焦淑红啦!

焦淑红和马翠清在北间屋里。焦淑红坐在炕沿上,马翠清大被蒙头地躺在炕头上。

马立本像猎人发现了猎获物,惊喜异常,一撩门帘子就喊:“哎呀,可找到你了!”

焦淑红带着在乡党委会的激动,带着在月下田野的喜悦,带着一个姑娘甜蜜的心情,来替韩道满当说合人。她觉得,不论从团支部书记这一头说,还是从好朋友这一头说,她都应当设法使这一对情人和好起来。她跟马翠清谈得正带劲儿,被马立本突然喊叫闹的挺奇怪,就问:“怎么了?”

马立本说:“你不是说今天晚上咱们一起看麦子去吗,你忘了?让我跑了一身汗。”

焦淑红说:“你真积极了。你找百仲大婶子她们一块儿走吧,我得谈完了事才能去。”

马立本往炕上一坐:“我等着你一起走。”

焦淑红说:“你不用等我,我还没准去不去哪。你快走吧,我们说的事情你不能听。”

马立本说:“你们还有啥秘密呀,我听了也不往外说。”

焦淑红着急地说:“你不是看麦子吗?你去就是了。”

马立本说:“一边看麦子,我还有事情跟你说哪!”

焦淑红看着他死皮赖脸的,真不知道怎么对付他好了。

五婶从外屋探进头,说:“会计,人家闺女家有闺女家的事,你听着多不方便。来,跟五婶到南屋说话儿。”

焦淑红说:“快去吧,别在这儿打搅我们了。”

马立本想:还是守着她好,今天若是放了她,回到家去,她爸爸一定得给她施加压力;无论如何今天得给她说出一定之规来,这边火力加大,热米汤给她灌足,那边再泼点冷水也不碍事了;这边本来就是凉的,那边一加水,不结冰才怪。他想,硬在这间屋里赖着吧,又怕把焦淑红闹烦了;同时,让人家撵着不动,也有失尊严。他只好点头说:“行,你们可快着点说呀!我到那屋等你!”

马立本一走出屋,马翠清又把头从被里伸出来了。她的头发很乱,两条辫子毛茸茸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自己结着愁疙瘩没解开,又关心起别人,问焦淑红:“你干吗约他一块儿看麦子去呀?”

焦淑红说:“他愿意看麦子不好吗?对这个青年,咱们也得有团结有斗争,光是由着他自己的性子,或是不爱理他,也不行。”

马翠清说:“他不会跟你谈正经的。淑红姐,你可得小心点,他没安好心眼儿。你要是跟他好,我可不干。他配不上你,光会溜须拍马屁,一点儿进步的地方都没有;要不是马主任宠着他,有八个他也下台了。社员全看不起他!”

焦淑红笑笑说:“他要直说,我就直着回了他;他不提这事儿,咱们也不能为怕这个就不团结他,不帮助他。”

马翠清说:“一个臭富农的儿子,还有什么出息呀?”

焦淑红说:“他家是富农,只要他愿意和家里划清界限,咱们就要争取他呀!他是农业社会计,缺点再多,咱们也得当自己的人耐心帮助。”

焦淑红对马立本的看法并不像马翠清说的那么坏。她觉得,马立本只是政治觉悟不高,个人主义比较强,小资产阶级的坏习气比较多。作为一个团支部书记对待这样一个青年,应当热情帮助。至于马立本那个心意,焦淑红也不想借这个伤害马立本,有机会,大大方方地跟马立本谈清楚,让他打消这个念头也就是了。她没有把这个意思告诉马翠清,又继续着刚才被马立本进来打断的话:“你跟我说说,你跟道满到底为什么?”

马翠清说:“不是跟你说了吗?什么也不为,他是个落后分子,我将来没办法跟他一块过日子。”

焦淑红说:“他去年比今年还落后,你都跟他好,如今他比过去进步了,你怎么倒没有信心了?”

马翠清说:“顽固不化,我算把他看透了!”

焦淑红说:“人总是能够进步的。他的底子我知道,他跟会计可不一样。他从小在庄稼地里,品行好,人实在,他自己也盼着进步。就是小时候,他爹对他管得严,把他训练得不大勇敢,胆子小,顾虑多,这也要慢慢帮他改呀!你想让他一天两晌就变成你这个样子,那怎么行呢!”

马翠清说:“不像我这个样子,他总得积极点呀!”

焦淑红说:“人家怎么不积极了?种树苗刨地,谁比得上他?”

马翠清说:“光劳动好就行了?弯弯绕比他劳动强,他有好下水[1]吗?”

焦淑红说:“你这个比法就更不对了。弯弯绕是个老富裕中农,像粪土泥墙,道满是个清白的青年人呀!”

马翠清说:“他没个青年人的味儿!这么重大的事情他都不动心,黑白不分,还算什么青年人!”

这边,两个闺女一对一句地说;那边屋里唱闷戏。

五婶见了干部就像见了亲人,谁要到她家炕上坐坐,她就有一天说不完的亲热话。

她四十岁那年死了男人,男孩女孩都没有,给马小辫做了十年针线活儿;白天做,晚上也得做。那年暴起火眼,马小辫不让她歇工,纺线织布,白天黑夜连轴转,一下子把眼疼坏了。眼一坏,不能干了,马小辫就把她赶出来。她打过短工,讨过饭,什么苦事情都干过。土改分了土地,村里人帮她种上,苗子出来,她是苗草不分,锄不能锄,收不能收。叫短工开不出工钱,管不起饭;不到三年,地全打了荒,三亩地卖了二亩。眼看着她又要拉着棍子要饭吃,人也老了,要饭吃也赶不上门口啦!巧巧赶上韩百仲在沟南边挑头办农业社,吸收她当了社员。干部照顾她,社员们也都照顾她,分给她能干的活做,柴啦米的,大伙都周济她。没几年又赶上五保。如今,闺女、儿子都有了,她更是一步登了天。她对每一个社员都亲热,对干部更亲热。马会计一向没有登过她的门槛儿,平常日子,马会计有什么事情非得找她不可,就在门口外边站着一喊,五婶迎出去,三言两语,说完就走了,难得到她屋里坐坐。

五婶对这个难得请到的客人来家里,心里高兴,又拿烟,又倒水;拿笤帚扫扫炕,硬拉马立本坐下。

马立本一进屋,就觉着一股怪气难闻,赶紧捂鼻子。往炕上一看,土炕沿,更怕脏了新衣服;又看看五婶端着水碗的手,简直让他要恶心死。

五婶说:“会计,坐吧。”

马立本说:“行了,一天光坐着。”

五婶说:“喝水吧。”

马立本说:“不渴,晚上喝的稀粥。”

五婶说:“你瞧,今年真是天年,社员的福气,麦子长多好哇!听人家萧支书说,过了麦秋就种树,种苹果、鸭梨、桃子、大杏。早年间我到蓟县盘山里要过饭,瞧人家那里的树,满山满沟长个严实严,一年到头不断果子吃,真是摇钱树、聚宝盆。树上一结了果子,咱们社员的日子可就更美啦!你们年轻人的功劳,你们年轻人的福气。我说会计,你瞧五婶这身子骨,能不能赶上几天呀?”

马立本哪有心绪听她说这个呀。他的心在北屋,站在门帘子里边,想听听那边两个大姑娘说什么。可是五婶这个“绞台”不断声,绞的他一句也听不见,心头突突地冒火。

北屋里,焦淑红正对马翠清说:“我看道满的心眼不错,对你多好呀!知疼知热,一看这会儿,就知道你们俩将来一定过得很幸福……”

马翠清说:“喝,瞧你这个团支书说的,他光对我一个人好就行了?我听他跟他爸爸说出这种话,把我气炸了肺。没我,你们连社会主义这条道都不走哇?”

焦淑红说:“你不能太急躁。对道满急点还可以,对老头子急了可不行!那几年,我对我爸爸就犯急,后来百仲大叔和萧支书批评我,我改了方式,怎么样,他进步了。虽说现在他还有旧毛病,跟农业社总是一条心了。”

马翠清说:“他爸爸跟你爸爸可不一样,你爸爸开通,他爸爸死心眼儿;你爸爸爱跟先进人靠,他爸爸专往落后分子堆里挤;你爸爸有你帮助,他爸爸谁帮助?道满帮助,哼,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连他自己还得别人拿绳子拉着走哪!”

焦淑红说:“你来帮助嘛!”

马翠清说:“我?管不着这段儿!”

焦淑红说:“这不对。爱人是互相帮助,你帮他,他帮你,谁也不兴瞧不起谁,谁也不兴光闹气儿;要没有互相帮助,还叫什么爱人呀?”

马翠清翻白眼珠子说:“谁是他爱人?”

焦淑红笑着说:“你呗!”

马翠清一撇嘴:“哪儿写着?”

焦淑红说:“你心里边写着哪!早上你还跟我夸,道满这么巧,那么能干;又要给他做鞋,又要给他缝袜子,一眨巴眼,又阴天了,再一眨眼,又出太阳了,我看你是美大发了,烧包子!”

“我让他骗了!”

“翠清,可不能一赌气,什么话都往外喷哪!”

“这还是好听的哪,实话对你说吧,我们俩从此一刀两断——吹台了!”

“可不能这样随便好,随便吹。一个人选择一个如意的人实在不容易。选上了,好起来更难呀!”

焦淑红说到这里,劝别人,她自己倒先动心了。二十二岁的大姑娘,说媒的人不断地打扰她,小伙们不断地打扰她,可是她不慌不忙,就好像早有了一个最理想的对象在什么地方等着她;可是被什么事情触动,仔细一想呢,又挺渺茫。今天,也就是刚才,在那景色动人的麦田里,在小河边,在她似乎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突然间得到了爱情的力量,她爱上了一个人;过去她也爱这个人,那是因为另一种力量,一个急求进步的青年热爱一个党支部书记,热爱一个好领导;那会儿,她觉得他们是最知心的同志,她下定决心要等东山坞彻底改变面貌,愿望得到实现,才肯离开这个同志。可是,到了决定把自己的终身跟这个人联系到一起的时候,她感到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分离了。在工作上,她应当是这个人的助手,在生活上,这个人也特别需要她。唉,“选上了,好起来更难”哪!焦淑红应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让萧长春了解到自己对他的爱,同时又得到他的爱呢?跟一个敬佩的领导、跟一个平时以“表叔”的尊严对待她的人表示爱情,这是非常艰难的。

南屋里,五婶还在热烈地说着她心里的话:“今年收成好,多靠你们干部。去年是个啥样子,这个家不是眼看着就要散了!有人笑,有人愁,我坐在门口哭,哭都哭不出韵调。社一散,我们就倒了靠山,翠清是个丫头,小子又不懂事儿,日子怎么过呀?跑不了又得接着茬要着吃去。眼下跟过去不同了,人不服老不行,要着吃都摸不着大门。亏了人家萧支书,那时候,这个小伙子真像从天上掉下的活神仙,领着天兵天将,把个要塌的天托住了。嘿,亏了人家。年纪不大,胆气不小,好算计,好心术,好口才,说起话来呀,那真叫好听。见我就五婶长,五婶短的,问缺这个不,少那个不,连用盒火柴,都给我捎来,亲自送到我手掌心上。哎呀,共产党教导出一个多好的人!我说,共产党都是真金玉石人,站哪儿,都丁当响……”

马立本烦得要命,又皱眉,又斜眼。

可惜,五婶眼照不好,皱眉斜眼看不见。

马立本气得要发疯,又搓手,又跺脚。

可惜,五婶上点火,耳朵发背,搓手跺脚听不清。

马立本忍无可忍了,说:“讨厌!”

五婶没听准:“什么,吃饭?你还没吃饭呀,等五婶给做点吃。”

马立本说:“我嫌你啰嗦,啰嗦!”

五婶问:“喝喝?这么晚,打酒可不好办了。”

马立本一撩门帘子跑出去了。

五婶这才明白,会计这个干部与众不同,不爱听她的话,不待见她这个穷老太太。她摇摇头,叹口气,脱鞋上炕,挨着儿子睡了;本来还想一口吹了灯,犹豫了一下,没吹。

马立本怒气冲冲地走到北屋,当他的一只脚迈进门槛子,怒发冲冠闪电一样地变成了喜眉笑眼。

马翠清又赶紧拉被蒙上头。

焦淑红说:“你快头里找她们去吧,我们还没有说完哪。”

马立本怕焦淑红烦了,不敢怠慢,就退出屋。他在堂屋走蹓蹓,两分钟扒着门帘问一句:“完了没有哇?”

马翠清脑袋蒙在被窝里对焦淑红说:“你快把这个讨厌鬼打发走吧。”

焦淑红走出来对马立本说:“这样吧,你先自己到地里转转,过一个钟头,我们大伙在西地大柳树底下集合好不好?”

马立本像得了圣旨,喜得不得了:“你可一定去呀!你不去,我站一夜也不走。”

焦淑红说:“快去吧,别捣乱啦!”

马立本把抱着的棉猴往焦淑红怀里塞:“你穿这个,不看冷着。把帽子一戴,可暖和了。”

焦淑红说:“我不要,我不要!”

马立本说:“谁对谁,你还客气什么。你瞧,天上都起了云彩,不下雨,阴了天也要冷。给你。”不管焦淑红接没接,撒手就走了。他想,有这个棉猴作押当,焦淑红就一定得去了。

马立本走后不久,焦振茂披着大皮袄,拄着棍子来找焦淑红。

他进门就说:“淑红,还不回去吃饭呀?”

焦淑红说:“我在乡里吃了。”

焦振茂说:“不吃,你也得回去睡觉呀!”

焦淑红说:“一会儿还去看麦子。”

焦振茂问:“前半夜都是谁的班?”

焦淑红说:“我跟百仲大婶、志泉嫂子在南边、西边,北地是小玉、秀珍她们几个。”

焦振茂又问:“没别人了?”

焦淑红说:“会计也跟我们一块去。”

焦振茂一听,心里的火更冲了。不管闺女怎么不承认,事实证明,她真是要跟马立本搞对象。不成,就是打碎脑袋,焦振茂也不能答应。他又觉着在这里跟闺女来硬的不好瞧,就使个手腕:“快回家去看看吧,你妈又闹心口疼。”

焦淑红一愣。妈妈每年都要犯一次心口疼的病,闹起来十分厉害。她赶紧又安顿了马翠清几句,跟着爸爸回家了。

注释:

[1]下水指猪、羊的五脏;这里是指人没好心肝。

同类推荐
  • 科幻世界·译文版(2017年8月)

    科幻世界·译文版(2017年8月)

    本期看点:【长篇】【美】杰弗里·福特《暮光弃儿》杂志简介:科幻世界译文版创刊于2005年,最初是以《科幻世界》增刊的形式,推出以后广受好评,于是正式成刊。几经改版之后,现在的《科幻世界译文版》全年发行十二期,单月刊以科幻为主,双月刊以奇幻为主。全刊均为精选引进的欧美科幻、奇幻佳作,荟萃经典与流行,随时跟踪最新热点。每期均包括一部长篇和数个中短篇,全方位地反映出欧美科幻、奇幻文学的现状与发展。目前,《科幻世界译文版》是全国唯一一家大型科幻、奇幻译刊。经过十年发展,它已经成为全国幻迷的核心读物。
  • 天黑请闭眼

    天黑请闭眼

    本书精选了100多个在民间以及网络世界广为流传,让人看得胆战心惊、手脚发软的恐怖故事。翻开其中任何一篇,都好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令人揪心的恐惧顿时会扑面而来——惊悚的气氛、奇异的画面……故事的场景仿佛就在我们的身边。更为可怕的是,掩卷之后,只要一想起,当初感受到的那种心灵紧缩、脊背发凉的恐怖感还会再现。需要指出的是,其实世上本没有鬼,只是人心里有了鬼,才对周围的事物疑神疑鬼。本书故事全部纯属虚构,仅供休闲娱乐。请胆大的你以健康和科学的态度业阅读此书。
  • 我和我的贼奶奶

    我和我的贼奶奶

    我是个孤儿。奶奶是贼,不着调;爹是土匪,不着家。时逢战乱,先干鬼子,后打国民党。于是,我们仨在炮火硝烟中上演了一幕诡谲惊险的传奇故事。
  • 大猫

    大猫

    乡土时景下,由乡长这一微小的政治细胞的心曲隐微勾勒出转型时期中国农村的大致轮廓与官场规则。《大猫》独立的乡土小说,描绘了不同人物在京西土地上的堕落与坚守,腐朽与变革,为读者展现出乡土中国最堪回味的原生态。作者的乡土叙事或许不够雅逊精致,但真实而准确,具有土地自身的品质,以民间的立场、民间的视角写下了诸多小人物的生存状态。时代变迁赋予乡土小说更丰富的内涵,农业文明和城市文明的冲突与融合,自守与异化,抵御与妥协。
  • 大唐狄公探案全译:项链·葫芦

    大唐狄公探案全译:项链·葫芦

    本书是《大唐狄公探案全译·高罗佩绣像本》之一种。《项链·葫芦》讲述了狄公休假途经滨河镇时的一段经历。滨河镇是一个富庶的小镇,为皇家狩苑所在地,所有行政军务皆由皇家直接管理。刚到小镇,狄公就被卷入一系列莫名的困局当中,先是路遇神秘的葫芦道士、后是被莫名冠以医生身份,再后是三公主神秘的约见、小树林中遭遇的凶狠歹徒……围绕玉珠串,案中有案,异常的复杂。一日一夜,狄公剥丝抽茧,终于找到玉珠串,让真相浮出了水面。小说构思精巧,是高罗佩较为成熟的作品之一,较好地将中西方的推理融为一体,且较好地呈现出中国文化的精髓所在。
热门推荐
  • 紫微战记

    紫微战记

    一次梦游,他卷入了另一个世界的巅峰大战中一次意外,他打开了两个世界的通道两个文明的碰撞,是毁灭还是重生。逃避还是面对,他该如何抉择。大千世界,种族林立,势力纷争,生死存亡。
  • 诛天战界

    诛天战界

    争天命,斗万族,诛万界。妖、魔、鬼、道、佛、神、仙,各显神通非等闲,炼丹布阵画灵符。捉妖降魔斗神佛,逆命点星天道阻。横空出世遇宿敌,携手共进战天歌。九星护道斩天娇,移星换位天下局。琴棋书画刀剑啸,敢问仙路何处寻?
  • 大夏王侯

    大夏王侯

    七年前,北蒙王庭一位名为凡聆月的女子横空出世,短短七年,统合朝政,千年无敌的大夏皇朝面临着千年来最大的威胁,就在这时,夏宫里走来了一位腼腆的少年郎……
  • 啥也不干就能超神

    啥也不干就能超神

    叠最厚的甲,挨最毒的打!叶淼表达我只是一个肉盾。直到滴!吸入雾霾...毒抗+1+1+1...
  • 浮生十二愿

    浮生十二愿

    有一家神秘的画馆,馆内有上千幅画卷,然而所画之物总是缺了最后一笔。据说,补全那最后一笔,画中物就能成活,并听从补画之人的命令。其中更有一间专放异兽类画卷,画上每只异兽都有一种灵通之力。所以尽管画卷价格昂贵,但总有心怀愿望的人上门,希望异兽能为自己所用。终有一天,琅玕馆主人溘然长逝,临去前留下遗愿:要自己的儿子林居意继承画馆,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卖掉六张画卷,以避免即将到来的灾祸。林居意得知琅玕馆的存在之后,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为了避免灾祸,他不得不东奔西走,推销画卷……然而,他等来的,是一件接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 修罗道君转生记

    修罗道君转生记

    几万年前万界之主修罗道君在成圣后却被黑魔十四圣偷袭,用寂灭大阵杀死后,没想到却转生到一个废柴小子身上........
  • 基因进化狂潮

    基因进化狂潮

    规则扭曲,速度操纵,鲜血共鸣,AT力场……种种神奇的能力在亚空间降临之后,被人类所掌握。而借由这种变化,一场隐藏在平静之下的革新,正在悄然而不可阻挡的发生!在这如同拱炉的乱世之中,陈越要如何生存?
  • 重生之英雄辈出

    重生之英雄辈出

    上世纪九十年代,是风起云涌的时代、是一夜暴富的时代、是野蛮生长的时代、也是英雄辈出的时代。————————P1990时空管理局友情提醒:重生开挂有风险,装逼打脸须谨慎。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我体内有个元素神

    我体内有个元素神

    从小被狐妖所救的弃婴,误吞黑色神秘莲子,从此在他脑海中长出一颗树!树上结的果子竟然拥有各种元素之力!还有一个自称树灵的白衣大姐姐,曾经竟然是世界元素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