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冰海中转眼已近十天,顾蓁揪着自己的头发放在鼻子前面闻,嫌弃地咧嘴。
“已经分不出我和鲱鱼罐头哪个更臭了!”
沈瑾无奈地摊手:“我这倒是有电推子,要不你现在就把头发剃了?”
顾蓁一脸惊悚:“有毒啊你,我又不出家~对了,你的初赛作品怎么样了?”
沈瑾摇头:“毫无灵感,初赛的题目是‘永恒’——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亡是永恒的。”
顾蓁一派天真,磕着开心果支吾不清:“那就画‘死亡’呗,很难吗?”
“医学界对‘死亡’的定义一直有分歧,究竟是心脏停止跳动就算,还是以脑电波彻底失踪算起?如果以前者衡量,那么心肺复苏算不算是违背本人意愿的行为,如果以后者计算,在脑电波没有完全消失之前的火化,算不算谋杀?”
顾蓁去拿坚果的手僵在半空中:“你们搞艺术的脑回路都这样迂回吗?”
沈瑾但笑不语。
顾蓁试探着问到:“就没有简单些的设计吗?”
沈瑾耸肩:“风尚大赛和其他比赛最大的不同就是无差别的美,不一定要画画,可以设计一座城市、培育一种花卉,甚至翻遍整座海滩去找一枚鹅卵石。
就像一张考卷,其他比赛都是给出了问题,它却给了答案让人推倒题干。
如果只是单纯的‘死亡’,可以用一朵花的凋零、一个物种的灭绝来强调,但消失就等同于永恒吗?梵高去世130年,他的作品依旧带给无数人以震撼,他的死亡远非结束。”
顾蓁当场石化了,翕动着唇不知该如何接茬。
虽然有心奉承沈瑾,但顾蓁以前没做过这种事,所以除了流于形式的聊天,真正深入的话题两人从没切入过,身为顾家人,顾蓁深谙学术圈鄙视链。
即时的名利,知名度与吹捧,在严谨的科学家眼中,不如几十年甚至数百年后的垂名青史。
而当沈瑾说出那一番话时,顾蓁突然意识到基于标榜智商的潜在优越感何其荒唐。
一切科学的终点是哲学。
那么现在有人跳过科学直抵哲学思辨呢?
顾蓁电脑里存着不少沈瑾过往的设计,那些或绚烂夺目或亲和自然的服饰,无不彰显她对世间兴衰更迭的思考。
不是简单的元素堆砌,她的作品之所以能让人一件难忘,是因为她的设计能将一个人最自然的一面展示出来,当生老病死的存在感高于美时,美的本身便会被忽略。
她的作品是无时不刻不在变化着的。
所以,现在让她调整思路去设计一成不变的‘永恒’,的确是个难题。
加上沈瑾在登船伊始和师异客随口说起的那些话,顾蓁对她的观感彻底变了。
舱门突然被人大力敲响:“快!来人帮忙啊!晚了就来不及了!”
十天不洗澡对于一个有洁癖的人来说绝对是生死大劫。
吕絮鸿成了全船最不受欢迎的人之后,行动范围就被缩小到热水间到舱房两点一线。
除了师异客偶尔想起他,去找他交流一些学术上的问题,其他人权当他是空气。
吕絮鸿出生在帝华最北的小镇白河,那里常年银装素裹,一年里有九个月都是冬季,极端恶劣的自然条件磨练了当地人适应低温的能力,就连瘸脚也能下水冬泳。
吕絮鸿实在忍受不了身上被汗液和油脂包浆的禁锢感,于是趁着风雪初霁的片刻偷溜下船,想要凿开冰面简单洗个冰水澡,结果可想而知,极地严寒不是白河镇能比的。
只穿了一件保温服内胆的他,下船就被冻晕了。
要不是负责查房的二副发现及时,他被风雪掩埋后连尸体都找不到。
沈瑾蹙眉飞快问到:“人是冻僵的不能直接抬到这么热的地方来,温差太大会造成血管损伤!把氧气瓶拿过来先补氧!把人抬到一层甲板那边的瞭望室去,出两个有经验的人按摩四肢活血!”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等到喝得醉醺醺的多伦闻讯带着水手赶到时,吕絮鸿的脸色已经由青转红,呼吸也顺畅了不少。
多伦皱眉:“沈,你不该救他的,他被雪妖蛊惑了!你跟雪妖抢灵魂,会被恨上的!”
师异客怒道:“你们!不帮忙也没必要危言耸听!他只是有点洁癖,又不是什么大事。”
“零下四十度凿冰洗澡的洁癖?”多伦与众人嗤笑一番,转而夸赞道:“沈,你的救援相当专业,出乎我的意料,回头我会向航海家协会为你申请一张航海护照,以后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登上任意一艘船,我门欢迎……”
“船长!多伦船长!请立刻到驾驶台!”
全船喇叭猛然响起,多伦一听里面舌头捋不直的声音顿时大骂:“布鲁多那个蠢货肯定又喝大了,该死的,下次我一定要把他的嘴缝上。”
二副等人跟着他一起跑远,沈瑾和顾蓁正准备跟去看看情况,就被师异客拦住。
老人家脸色十分难看:“你们两个女孩跟一群醉鬼疯什么,万一你们过去出了什么危险……”
“那也与你无关!师教授,我记得吕絮鸿滴酒不沾,他为什么会冒死下船?”
顾蓁一席话问得师异客无言以对,吕絮鸿喝不喝酒、从哪里弄到的酒,他怎么会知道??
将瓜众撇在身后,沈瑾一到驾驶台就被多伦亲自迎进门。
“沈,大事不妙!给你望远镜!”
多伦递过的单筒望远镜精度极高,沈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呼吸一滞。
远处,一艘通体漆黑的双桅横帆船正在飞快向他们驶来!
“一定是‘黑寡妇’号!完了!我们这次死定了!”水手中不知是谁发出颤抖的尖叫。
多伦脸色十分难看,‘黑寡妇’号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第一艘Y国皇室帆船,当年一经问世就以航速快、机动性强深得女王喜爱,女王曾多次乘坐其进行短途旅行。
但在女王去世后,它几经易主,几乎每一次买入它的新主人都会以丧偶作为婚姻的终点。
有资料可查的它的最后一名主人安德烈子爵将它重新粉刷,打算将它漆成纯黑底色,配以描金花纹,但描金尚未进行,它就在某次史无前例的暴风雨中被狂风巨浪带离了海港。
渐渐的它的名字也由‘白蔷薇’变成了‘黑寡妇’。
相传与‘黑寡妇’号擦肩的舰船,非死即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