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里如音起的早,她本是睡眠很浅的人。推开窗的时候如音发现这沪城竟又下起了雨,天空阴沉沉的,看这院子里被雨水打湿的花束,这雨应是下了有一阵子了。她转头见院角的几盆云兰赫然已是被这连日不绝的雨打得不成了花型,想来是孟母并没有察觉,不然这云兰断然是不能受这样的雨打风吹的。
如音拿起伞便下了楼,开门的时候有凉风习习穿堂,她仍是只穿着从西塘带来的薄绸旗袍,冷得她一阵激灵。天已是蒙蒙亮了,远远看过去有如远黛般朦胧悠远的群山。西塘确是要比这南边的沪城更暖一些,就算是下雨也断是不会这样寒气肆虐。走近了些,那云兰一朵朵一如霜打了的茄子,大有焉败之势。如音好不心疼,侍弄花草最怕是老天爷不留情面,花了那样多心血仍不得善终。她嫌打了伞不方便,便索性将伞收好,放在一旁,低头伸手便去搬花。
那雨下得细细地,牛毛一样,又像是柔弱无骨的绣花针,势头来得大,阵仗也不小。如音哪还管得了这些,眼看着云兰已经是将败了,只是心里焦急。
她想起来从前西塘下雨时候,父亲和母亲急急忙忙地在院子里搬花。他们都是惜花人,见不得那些粉的白的温婉佳人们受这等的摧残。若是那些花儿能有讲话的本事,自是会对父亲和母亲千恩万谢了。但愿逆风能解意,可这狂风暴雨哪一次是饶恕过的,容易莫摧残的不过只是有心人匆匆的爱养。
靖之方下楼时正遇上了如音湿淋淋地搬着云兰上楼“你这是?”他赶忙将她手里的花盆接过来“外头还下着雨,你这么上赶着搬花作甚么?”
“这花万万是不能受这样的雨水了,”如音喘着气“你看着骨朵已是败了,花束也恹恹的不成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只有将伞给放下,想着抓紧些将花搬到我屋子里避雨。”
靖之哭笑不得,看着如音这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有些不知说什么“行行行,我去帮你搬,你且快些回去换身衣裳,千万别着了凉。”如音笑到“我已是淋成了落汤鸡,外头的雨下得不小,你再去淋上一次,又得多个湿淋淋的人了。”靖之与如音一道走着将那花放在阳台的空地上“你也别把这花又放去你屋子里了,不然湿气重了对姑娘家身子不太好。”如音听得他语气柔柔,心下颇是感谢他对自己的关怀“是了,你这下若是要下去搬花,我去帮你打伞吧。”
孟母与岚之睡的是一间房,正是对着院子里云兰放置的角落。岚之起床的时候孟母正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发,她从窗子里望出去,眼见这哥哥与那个刚来的如音一同搬花,喜得赶紧拉了孟母过来“妈,快看!”只见是那靖之搬着云兰,而如音在他身旁小心翼翼为他打着伞,两个人默契而沉默,在雨帘里有条不紊的做着事。孟母宽慰着笑到“我本就满意如音这个孩子,她小时候便灵修聪颖,长得又很好。先前几次都想找顾先生定亲事,可惜那顾先生都不太上心,我这才没了法子。不曾想啊,现如今她还是能够来咱们孟家,和靖之相处,也算是不枉我的苦心了。”岚之也是笑出声“那这如音姐姐今后可能是嫂子了,她长得那样出众,脾性又不错,这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吃早饭的时候雨停了。
靖之问如音道“你没带些厚衣服来吗?”如音摇头。她的厚衣服,从前都是母亲亲自做的。如今她孤身只影,不想睹物思人,那些衣服都没有带过来。靖之皱了皱眉,他摆下筷子转身对孟母道“妈,今天我带着如音去蜀锦亭那里置办些入秋入冬的衣物。你与岚之需要些什么,我一并购置回来。”孟母笑着回道“不用,你们且去便是。靖之,要多给如音买几件好的衣服,若是她有什么喜欢的胭脂水粉,饰物珠宝,你也一道买回来。”如音连忙摆手“这哪里使得,太麻烦靖之了!”靖之温和的笑着“我知道你担心钱的事,我自会给你寻个差事,等你有了钱再慢慢还就是了。”如音很是感谢“靖之,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靖之眯着眼笑“你若是感谢我,那便安个心住在家里。”如音自是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有一个劲儿的道谢。
靖之没有配车,他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他道军部那边尚是有事,如音便言说自己先和他到军部去。如音不会骑车,现就是坐上去都有些费劲。靖之也不笑她,只是柔声细语的安慰着她,令她宽心。如音坐稳了,靖之便骑了出去。靖之担心如音会跌下去“你拉着我的衣服吧,不然你害怕。”如音笑了笑“我该怎么谢谢你,靖之,你人实在好。”她确实还是害怕,便伸了手去紧紧拉住靖之的军装。靖之骑得稳,他时不时转头看看如音。
如音笑起来很是好看,靖之想起她笑的样子。温婉而欣喜,眉与眼都是弯弯的,嘴角微微扬起,清秀无二。
骑了有一阵子,方是到了靖之做事的地方。军部庄严肃穆,青柏与万年青笔挺着在路的两侧亭亭着。靖之带着如音进去的时候被门卫拦了下来,毕竟是军部,靖之没法子,如音便道她就在门口等着靖之,让他安心进去做事。靖之向她抱歉,也没有别的办法,便只有赶紧进去想着把事做完出来接她。
如音在门口堪堪等了许久,正是站着有些疲乏,见那门口出来一辆车,缓缓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正是奇怪,这车不就是沈臻那日去接她的车?
车门开了,出来的是沈臻。
他奇怪的看着如音“顾小姐?你在这做什么?”
如音对他打了招呼“我在这等着靖之出来。”
沈臻点点头“你怎么不进去?”
如音笑到“你们这哪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沈臻抿了抿嘴“要下雨了,你进来车里等。”
如音道“这怎么好意思,我就在这等等罢,多谢你。”
沈臻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让她进车里去。他摇摇头,算是回应了她的感谢。沈臻转身进了车。
车子并没有开,仍旧停在原处。如音不知道他是几个意思,没有多问,她站在原地等着靖之。
果不其然下起了雨,又是来势汹汹,好不生厌。她没有拿伞,靖之是拿了的,但放在他的车上。她一天之内被淋了两次,不禁有些气恼,也有些狼狈。环顾这四周,并没有什么能够躲雨地方,她只好拿手挡着头。
沈臻在车里看着她,这雨来势汹汹,他拿着伞下了车。
“你不进去车里?”沈臻走到她身边替她撑着伞。如音抬头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刚才才是回绝了他,如今自己被淋湿了,更是不知怎么进车去再湿了他的座椅。“我衣服湿了,进去再脏了你的车,不合适。”如音如是说着。沈臻低头,没有再说话。顾如音和他不太熟,她这么做他可以理解,但是再怎么说不能让她淋雨。沈臻把伞递给她,如音迟疑了片刻,还是拿了过来。沈臻把身上的一件大衣脱下来披到她身上去,他里面穿了军装。“我还有事,先走了,衣服你拿着,过几日我到孟府去你再还我。”沈臻甚至都没有给她说谢谢的机会,转身就到雨里去。
如音见他匆匆上了车,为他的所作所为又感激又好笑。
这事情若是换作靖之,必然是会软软说上些话,柔声细语地交谈。这个沈臻,就像是没有任何感情的人,就连关心人都只是匆匆的,不露声色。他给她的大衣上也是有春兰的香气,悠悠荡荡,就算是在雨里也能闻得让人舒心。沈臻今日穿了身周正的军装,身子挺拔,英气勃发。
如音想着竟然笑出了声。他穿军装比靖之更好看,他更高,且深沉。
靖之急忙出来的时候雨已渐渐停下了,如音笑着看他“你着什么急,才下了雨,路上湿滑,你且小心些。”
她将伞收好,靖之焦急“你没有带伞,我竟然就这样把你放在雨里,实在是我的不是,这不是赶紧将事做好出来见你。”
靖之看着她手上的伞和身上的衣服,认出来是沈臻的“你见了沈臻?”
“哦,”如音这才解释到“方才确实遇见沈先生了,他见我没带伞,就把伞给了我,借我了衣裳。”
靖之点头,让如音上了后座。他骑着车,还是担心着“你看你又淋湿了,头发都湿透了,都怪我。”如音摇头,她没有要怪靖之的意思“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要怪呀也不能怪你,怪我自己没拿把伞才是。”靖之骑得有些快“你回去后得好好洗个澡,如若头痛,还需得吃上些药。”如音应着,靖之真是个贴心的人。
骑到巷口,靖之将车停了下来锁住“那买衣服的蜀锦亭还需上些台阶,在江的那头,”他将如音手上的伞拿了过去“我替你拿伞吧,你只管走。”如音与他一道走着,这巷子人来人往,不远便是一些台阶,登上去就过了江。
如音看那江上船来船往,四顾下游人如织,颇是个热闹景象“这是什么地方,车水马龙的,很是热闹。”靖之解释到“是江心街巷,有很多的店家都在这一片,人们常来这里买东西,确实是热闹的。”过了江,如音抬眼看着,诺大的招牌近在眼前,装扮的也是古香古色,名为“蜀锦亭”。靖之领着她进去,果真是个热热闹闹的铺子,有现成的衣物,也有做衣服的锦缎。
靖之看上件墨色的大衣“这件怎么样?”“好看啊,”如音笑到“你眼光真是好。”她拿了靖之说的那件衣服摸着,料子也是极好的。她自己也看上件粉白的袍子,那上绣了有精致的花样。结账时候她看上了几匹锦缎,她想着自己可以有几件衣服,同也是可以给孟家三口做做衣服,送他们个礼物。靖之奇道“你还会做衣服?”如音笑到“幼时候我跟着母亲学过。”
她抱着衣服和锦缎坐在后面,靖之看着远远的有云阴沉沉的又来了,连忙骑着车往家里赶。
如音想着要做上几件衣服给孟母和岚之,她做女人的衣服还是心里有数的。但靖之喜欢什么样子的衣服,她却是不知道的。“你喜欢什么颜色?”如音问到。靖之笑了笑,她倒是不担心自己会不会着凉“你莫不是要给我做衣服?”如音反问道“怎么,不能给你做?”靖之道“自然是能的,你随便做就好,我都不介意。”
靖之对如音有些好奇,她竟然还会做衣服,这样已经是很贤惠的姑娘了。他之前收到过很多姑娘送来的礼,倒从来没哪个说要为他做衣服。
做衣服是和个细致活,如音是见了孟家后院里陈置着一台缝纫机,这才起了意。孟母和岚之总是来找她说话,也帮着她做衣服。
如音的母亲是做衣服的一把好手,绣工一流,一家子的衣服几乎都是她亲手做出来的。从前父亲总喜欢在外人面前说自己的衣服好看,炫耀得像是个有了新衣服的孩子。她的衣服也从来都是周围邻里孩子间最好的。母亲是个这样的妇人,她善良而勤劳,甘愿在身后默默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