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哥哥讨厌我
迷迷糊糊之间，她听到有人再喊她的名字，“蜜乐！”
她晃神地转过头，迷蒙之间，海滩上站着一个男生，朝着她大声叫喊，边喊边惶恐地冲进海里。
林蜜乐凄然地笑了笑，转身走向海的深处。
雨水使劲地冲刷着她的身体，她脸上的颜色被雨水冲掉，只剩下一片死白，没有丝毫生气。
一个海浪砸在她的头上，她昏厥过去，双脚一软，就被拖进了水里。
她没有挣扎，垂手等待着失去呼吸的那一刻。
海水挤压着她瘦弱的身体，诡笑着把她扯到更深处，她毫无知觉，痴笑着任由海水摆布。
现在没什么可留恋的，也没什么害怕的了……就这样死去吧……爸爸、妈妈、宝宝……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们了……对不起……让你们等了那么久……
有人用力地将林蜜乐拉扯，托起。
在辽远渺茫的地方传来歌声，低沉隐忍而又绵长的呼唤，她侧耳倾听，那是在在很久以前曾听过的歌，浮在半空不安的灵魂因为歌声而变得安宁，痴痴地瞭望着眼前的苍茫，苍茫的背后是天国或是地狱，凝视探望。
他在唱天使啊，你的手心亲吻我的手背。
血液也因此芬芳。
天使啊你展开翅膀离我远去我的生命也因此破碎我涉过眼泪的河泽，迷雾环绕天使啊你在哪里我攀爬炽热的高山，脚心成灰天使啊你在哪里，我闭上眼睛，唱起了歌不哭泣地想象你的微笑。
天使啊，你飞到了我的心里，一直微笑不曾离去。
天堂啊，应该不在远方。
天堂啊，应该不在远方。
林蜜乐侧耳听着，一滴眼泪滑过她苍白的面孔，枯瘦的手紧紧地握住身边那只温暖的手，眼眸像剖开了的泉眼，不可遏制地涌出眼泪，如雨般滂沱。
她气息微弱地低声问，“是你吗……”
路天玺凝望着她，目光像秋夜的月，遥远却又澄明。
在很久以前，林蜜乐就曾遇到过这样的目光，那是在一个夏天的海滩上，六岁的她躺在一个小男孩的怀里，身体湿漉漉的，好冷好冷，疲倦地半眯起眼睛，一双黑亮的眼眸就烙进了她的眼中。他在唱歌，歌声温柔地抚慰着被海水捶打撕扯的身体，被恐惧震得爬上了裂痕的心灵，她记得她哭了。就像现在一样，用尽所有力气哭泣，直到累得躺在他的怀里。
如果记忆没有骗人，路天玺那个曾经救过她的男孩，现在，又把她从海神的手里抢了回来，安置在他的怀里，用一首《唤灵歌》去轻柔抚慰，用温暖默默地捍护。
已经成为记忆了的那个夏天，那一天，路天玺赌气地离家出走，他讨厌他的父亲路炳雄，讨厌他把妈妈囚在房间里不让她出来，于是为了反抗他，八岁的路天玺背着包偷偷地潜出路家，坐上火车，毫无目的地到达了一个沿海小镇。
在这里，他看到了湛蓝的天空，闲荡的白云，还有自由的空气。他展开臂膀，像一只鸟般在沙滩上奔跑，小小的心中充斥着喜悦。跑累了，就把自己抛置在细柔的沙滩上，肆无忌惮地朝着天空傻笑。
他把那年夏天遇到的天空铭刻在心，在很久以后，每次想起都会禁不住嘴角带笑。
也许只有在那么美好的日子里，他才会遇上那个女孩。
她在海里扑腾着，小手从海中挣扎地升起又落下。他不顾一切地冲到了海里，把她救了上来。
她躺在沙滩上，昏迷不醒，全身湿透，睫毛上挂着水珠。
于是，他为她唱了那首歌。
听妈妈说，那些将要逝去的灵魂，只要听到这首歌，就会温柔地回归。
在不远的地方，一对夫妇跑了过来，他拿起包，就这样跑开了。
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一块大岩石的后面，注视着他们。
小女孩醒了过来，男人把她抱在怀里，女人站在他们的旁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笑脸，他们离开了沙滩。
路天玺躲在礁石后面，呆望着眼前的那片海，毅然地背起包，躲躲闪闪跟在他们的身后。
他跟着他们来到一栋两层的楼房前，踮起脚，从窗户往屋里探望。
小女孩躺在床上，那对夫妇坐在她的身边，跟她说话，温柔地微笑。
路天玺痴痴地凝望着，心里腾起一阵酸味那是他小小的妒忌。他妒忌她为什么可以拥有这些温柔和幸福。
他就像是爱上了奢侈品的穷女孩，无力购买名叫“幸福”的奢侈品，却不甘心地把脸贴在橱窗，望着“幸福”出神。
他像是被磁铁吸引了的铁球，紧紧地贴在那间屋子的周围。遇到曝晒、刮风、下雨，他就躲在屋侧的角落里，像只流浪猫一样。
不过，他不觉得艰苦。当那对夫妇拥抱那个小女孩时，他就想象自己就是他们怀里的那个孩子；当他们亲吻她的脸颊时，他就想象那粉嫩的脸颊就是他的脸颊。他从他的想象里，得到了温暖，一步步地靠近心里构想的幸福。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他成为了真正的流浪儿；没钱，没食物，衣服污浊破烂，白天，他就朝屋子里张望，以自己的幸福想象当做饱食的美味食物；夜里，他就以地为席，以纸箱为被，在黑暗里瑟瑟发抖。
污浊、肮脏、因为饥饿而目露凶光。他会竖起头发，咧嘴龇牙，像只野兽般跟流浪猫们抢夺食物，在巷子里连最凶狠的流浪猫都躲着他。
有一天，小女孩嘴里含着棒棒糖，哼着歌，晃晃荡荡地走过屋侧的巷子。突然，她停住了脚步，大眼睛盯着缩在阴影里的一件破烂污浊的物体。她好奇地慢慢走近。
他像野猫一样，愤怒地朝着她暗哑嘶叫，他讨厌她，看到她干净的大眼睛和粉嫩的脸颊，他就生气。他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那天他没有救她，她被淹死在海里。他是不是就可以代替她的位置，顺理成章地拥有拥抱，拥有亲吻，拥有幸福。
小女孩害怕地往后退。
他缩回角落里，死盯着她，肚子却在不争气地叫唤。
小女孩怯怯地走上前，把一个五颜六色的大棒棒糖放在他的眼前，小声问，“你、你要不要吃棒棒糖……”
他站起身，狠狠地扇了棒棒糖一巴掌，棒棒糖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泥土，马上变得跟他的脸一样脏。
他不是乞丐！他不需要她的同情！也不需要他的施舍！他瞪着她，恨意使得黑亮的眼眸闪着慑人的寒光。
小女孩害怕地转身，拨开了脚要逃跑。
“嘭！”一声闷响。
小女孩惊得回头，看到凶恶的他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她用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他一动不动的，昏死了过去。
如果你要路天玺列出三个他最幸福的时刻。你将会得到以下的答案：第一：在烟花夜幕下亲吻林蜜乐。
第二：八岁时，在那个他痴往了七天的屋里吃到了人生中最美味的一餐。
第三：没了。
因为饥饿，路天玺倒在了那个昏黑的巷子里。
小女孩叫来了妈妈，她的妈妈把他抱进了屋子里，放在了温软的床上。
她怀里的温度就像美梦一样。
一睁开眼睛，他就看到了他们小女孩、她的爸爸、她的妈妈。
世界一下子绽满亮光，光晕包围着他们，烘得他眼眶红通通的，要落泪。小女孩因为害怕他，缩在妈妈的身后，怯怯地望着他。
“你饿了吗？”女人温柔地问。
他呆呆地点了点头，肚子也在一旁配合，咕噜噜地乱叫。
女人把面包和牛奶放在他的面前，轻声说，“给你吃的。”
他两眼放光，抓起面包就往嘴里塞，顾不上咀嚼就往肚子里吞咽。
小女孩从女人的身后探出脑袋，瞪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他边凶狠地瞪着她，边往嘴里塞更多的东西，也许是因为分了心，结果就呛到了，他急忙收起凶狠地目光，窘迫地抚着自己的脖子。
小女孩走到他的身前，拿起牛奶瓶，送到他的面前。
他喝了牛奶，食道也顺畅了，倔强地扭过头，满脸通红地嘀咕，“我不会感谢你的。”
屋子里的三个人，望着他，笑了起来。
听着他们的笑声，他觉得自己置身在甜蜜之境里，温馨把他小小的肚子填得饱饱的，他低着头，羞涩地露出了笑容。
“你的家在哪里呢？我们送你回家。”女人问路天玺。
“我没有家。”路天玺拧着眉阴沉地回答说。
“没有家？”女人稍稍一愣，然后转头向她的老公问，“老公，我们收养他吧。”
“好啊。”男人微笑着回答说。
“蜜乐，去叫哥哥吧。”女人笑着对小女孩说。
小女孩低下头，低声地叫了一声，“哥……哥……”
路天玺愣在床上，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要收养我……
几分钟之前，他还是躲在窗外朝里张望，躲在巷子里瑟瑟发抖的流浪儿，现在他却有了一个宁静安详的爸爸、一个喜欢灿烂笑容的妈妈、和一个眼睛大大，脸颊粉嫩的妹妹。眼前的一切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火柴时所得到的幻境，如此幸福却又不真实。
他凝望着眼前的他们，揪着一颗心，等待着火柴熄灭的那一刻；对失去幸福有所准备，就不会觉得突然而难过哭泣。
可是，眼前依然是那么的明亮，被窝依然暖和。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问他。
“我……我没有名字……”他回过神，低下头黯然地说。
“我们姓林，你就叫林天阳好不好？”她转过头问男人，“老公，叫他天阳好不好？”
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满眼期待地看着路天玺，路天玺点了点头，默认了林天阳这个名字。她高兴地把他抱在了怀里，路天玺傻傻地呆在她的怀里，脸颊通红，幸福得忘记了自己。
那天起，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林天阳。林天阳有了一个新的爸爸，一个新的妈妈，一个多余的新的妹妹，一个新的完整的家，以及一大串不曾遇过的新的幸福。
“妈妈。”林天阳跑到他的新妈妈的身边，把本来站在妈妈旁边的妹妹推开，大咧咧地取代她的位置，“我来帮你洗碗。”
他拿起碗的边边，笑着帮妈妈洗碗。
“天阳真乖。”妈妈笑着说。林天阳鄙夷地瞥了一眼新妹妹，然后呼哧呼哧地认真洗碗。
蜜乐呆在一旁，怔怔地望着他。
她觉得林天阳哥哥很奇怪，他对爸爸妈妈总是笑嘻嘻的，可是对她却很凶。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他会抢她的玩具，抢她的糖果，还会把她推在地上，就算她哭了，他也不理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书，等爸爸妈妈一回来，他就冲到他们面前，像个乖孩子一样对着他们笑。
蜜乐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林天阳哥哥了。
有一天，凶狠的林天阳哥哥生病了。
为了讨好林天阳哥哥，她在他生病的时候，把她最亲爱的棕色小熊布娃娃送给了他。他粗暴地把布娃娃扯了过去，塞进被窝里，然后把脑袋也埋进了被窝里，闷闷的不出声。
“哥哥。”蜜乐叫他。
他没有回答。
“哥哥。”蜜乐又叫了一遍。
他从被窝里露出两只眼睛，凶狠地瞪向她。
她抬起摊开的手掌，语气颤抖着说，“哥哥，给你糖果。吃了糖果嘴巴就会甜甜的。”
林天阳从被窝里猛地伸出手，抓住糖果，快速地往被子里缩。
蜜乐被他阴森诡异的动作吓到了，撒开步子跑出房间。
他躲在被窝里不满地嘟囔，“胆小鬼。我才不让你当我妹妹。”
说着，把头埋进小熊小小的、毛茸茸的臂弯里，昏然入睡。
哥哥讨厌我……蜜乐躲在门外，沮丧地想着。
“爸爸。”蜜乐走到她爸爸的面前，低着头轻声问，“哥哥，他讨厌我吗？”
爸爸抚摸着她的脑袋，微笑地说，“哥哥没有讨厌蜜乐。哥哥他只是心情不好，等哥哥的心情好了，就会和蜜乐一起玩了。”
蜜乐满怀期待地点了点头。
虽然已经过了三天，但是林天阳的烧还没有完全退去。
蜜乐每天拿着糖果来到林天阳的床边。
“哥哥。”蜜乐叫他。
“嗯。”裹在被子里的林天阳知道她又是来给他糖果了，无力地从被子里伸出手。
蜜乐把糖果轻轻地放在他发烫的掌心里，关切地问，“哥哥，吃了糖果，你的病就会好了。”
真是一个傻瓜。林天阳把手伸进被窝里，把一颗糖果塞进嘴巴里，低声嘀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天阳嘴里含着的糖果都化了。
他听到有人在哭，断断续续，低声啜泣。他从被窝里抽出身，走到窗前，贴近玻璃窗，低头一看，那个傻瓜嘴里咬着棒棒糖坐在巷子里哭。
他打开窗问，“怎么哭了？”
蜜乐站起身，大眼睛里泪光闪闪，“哥哥，大胖他们抢了我的糖果……”
“谁叫你身上带那么多糖果。”林天阳悠然地说。
“呜呜呜呜。”蜜乐咬着棒棒糖，眼泪哗啦啦地流淌。
“真是的……”林天阳皱着眉头，左手按着窗沿，一跃而过，落在蜜乐的面前，“别哭了。告诉我大胖他们在哪里，我去帮你把糖果抢回来。”
蜜乐圆乎乎的手指指向巷口，那里聚着四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大胖、中胖、小胖、小小胖，围在一起蹲在地上分糖果。
林天阳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他们的身边，大声说，“你们把糖果还给她。”
四个小男孩站起来，大胖恶狠狠地说，“这些糖果是我们的。为什么要还给她？”
“快还给她。”林天阳露出凶相。
“不还！”大胖一脸坚决。“我们才不怕你。”说着，就推了林天阳一把。林天阳像被惹怒了的野猫，露出尖锐的爪子与尖牙，攻击四个肉嘟嘟的小男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