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吼如同晴天惊雷,愣得陈里仁差点没脚下一滑。她抱着树枝蹙眉往下探看,什么样婆子的嗓子竟能响得像活喇叭似的。
“邹婆婆。”
风儿雨儿相视一眼,不太情愿地行了个礼。
邹婆婆是国公夫人的陪嫁丫鬟之一,以行事风火雷电著称,平日趁世子不在时,见世子院里的下人们闲情日子过惯了,每次过来都要劈头盖脸训上一顿。
“那雪山梨树可是官家亲自赏的,吃了虎狼胆子,简直不要命了,容得你这厮下贱的身子说爬就爬!”
那邹婆婆扭着身子怒气冲冲地走到梨树下,叉腰仰着脑袋,指着上边的陈里仁破口大骂:“还不快快滚下来!”
“邹婆婆别生气,这…”
风儿雨儿见她气得厉害,不知如何是好,便想围上去劝劝,边挥手暗示陈里仁赶紧下来。
见她们二人的态度,陈里仁也猜到这老婆子估摸着不好惹,努了努嘴便打算下去。不想左脚往下探时却竟然崴了,手里的棍子没抓稳往下掉,“哎呀”一声敲到邹婆婆头顶上。
“噗通!”
只见邹婆婆吃痛挨了那下,懵圈地跌坐地上,反应过后立即怒而哀嚎起来,嘴里骂咧咧地说要将陈里仁拉到国公夫人那打杀治罪。
风儿雨儿目瞪口呆地抬头看着陈里仁,陈里仁只能尴尬地干笑着,保持着下树的姿势不敢动弹,场面一度很是滑稽。
此时,农生闻声从厢房里走了出来,见那邹婆婆捂着脑袋坐在地上撒泼似地嚎叫着,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她扶起:“邹婆婆,这是做什么呢。”
张士轩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抬起推上厢房门的木帘子,眯着狭长的桃花眼看着庭院的动静。树下几个人围着邹婆婆吵闹演着一台戏,树上那人倒像看戏似的抱着枝干直愣愣一动不动。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陈里仁,眼神就像黑不见底的水潭般深邃,绯色薄唇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
“世子!”
风儿正不知所措着,回过头远远见张士轩站在厢房门口观望着,忙喊了一声。其余人闻声,纷纷转头看去,果真见世子就搁那站着。
邹婆婆原以为往日这时辰,张士轩都喜带着农生在前院读书才对,不想今儿竟在厢房里。头上虽着实肿疼,也不敢再大声放肆,忙起身鞠了鞠,嘴上却还抽泣着。
“爷方才在里边读着书呢,没成想这外边的戏唱得比爷诵的诗还敞亮,”张士轩手背身后,慢悠悠地走过来,瞟了邹婆婆的脑袋一眼,装作惊异的样子:“咦,邹婆婆头上这是?”
陈里仁的左脚趁他们没注意又偷偷伸回了树上,蹲着从树上偷偷瞄那婆子的额头,还果真肿了个大包。心里暗暗道着要完蛋了…
“少爷,老婆子我跟着夫人这么些年,今日有些话是不得不说呀,您这院子些个人,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听张士轩终是关心自己的额头,邹婆婆老泪都要流下来了:“老奴我不过是说了两句,那雪山梨树可是官家赏的,哪经得下人爬?好生要树上那厮下来,没想他反倒砸我一棍,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今儿个没了规矩了!”
说完,邹婆婆委屈地转身向着梨树,脑袋使劲往上探着,今儿倒想瞧瞧上边藏的究竟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小厮。
“婆婆别动怒,过会爷便让下人把树上那小厮捆下来阉割了,发卖到奴市给你解气。”
张士轩嘴上说着,眼睛不经意瞄到树上那家伙身子似乎吓得抖了抖,掉了片叶子下来,眼底的笑意更甚。
“这…阉割…倒是没那么严重…”
邹婆婆一听反倒有些吓着了,支支吾吾的。
“不过婆婆来爷院里…是有什么事儿么?”
这话锋一转,邹婆婆终于是把正事想起来了,晦气地拍了拍脑袋。却忘了自个额头还疼着,哀声直叫,旁边几个都背过脸捂着嘴偷笑着。
“唉,这一闹,老奴差点把夫人交代的事儿都忘了,”提起这茬,邹婆婆的表情忽然竟有些欣悦色:“少爷,是喜事儿,夫人要我领个娇美的小娘子送到您偏房里去,今儿晚上便备好,这不得先过来排置排置…”
“哦。”
“哈?”
树下几个下人见世子这次竟没拒绝,不约而同震惊出声。陈里仁在上面倒听着挺淡定的,还笑出了声。
古代不说貴族少爷,但凡有些富贵的人家到了年纪,不都有几个侍寝通房么?怎么他们反倒比自己还大惊小怪的。
张士轩闻声面不改色,只吩咐风儿雨儿把邹婆婆带到偏房去走一趟,听她需要办事。
待她们走远了,张士轩坐在树下的石桌边,差使农生去煮些开水来烫花茶。随后悠闲地朝树上喊了句:“你再不下来,一会那婆子回来该瞧见你了。”
陈里仁在树上犹豫着咬了咬嘴唇,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从树上爬了下来,边偷瞄着他的反应边拍着身上蹭到的树枝灰和叶子。
“风儿雨儿说要给你打果子,我不是故意的…”
张士轩的手撑在石桌上冷哼了一声:“身子板瘦瘦弱弱的,爬起树来手脚倒挺灵活,闯祸的本事也厉害。”
陈里仁抓着手腕低着脑袋,看似温顺地听着,实则心里得意得很:“早知道还特意把我喊进府上伺候,这下后悔了吧。”
“会对弈么?”
“哈?”
她惊愕地抬起头,误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过来,坐这。啧,坐我对面。”
张士轩抬起下巴示意要她坐他对面那块石凳,指了指桌上的黑白玉棋盘。
陈里仁循着他的指示,茫然地走过去坐着。扫了棋盘一眼,如果是围棋的下法她倒能下两子。棋势显然是张士轩的白子占了上风,黑子节节败退。
“滚打包收的话好像还能扭转一下局面…”
陈里仁自个小声嘀咕着,却不知全进了他耳朵里。这棋型是他昨日和柳伯明下了一半的,张士轩刚落子,柳伯明嚷嚷着便弃权截盘,说跳不出生地,殊不知棋从断处生。
“若是你这样脾性的人,可愿一搏这生地吗?”
张士轩望着她凝神的脸,心里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