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黑光说时迟那时快，已经近到李湛眼前，隔着几尺已经能感觉到一股腥臭的气息。几人虽然对大荒原上的巫术并不太熟悉，也看得出对方巫师的这道术式应当是一种毒术，只怕触之非死即伤。
令狐玉离李湛较远，却是不及救援，将手中木剑疾速射出，朝着那道黑光截击而来。黑光和木剑在半空中交错，阻了一阻，似乎暗淡了一些，随着“啪”的一声，木剑掉落在地，黑光则直直继续奔李湛而去。
“嗖！嗖！嗖！”半空中传来三声箭鸣，三支羽箭带淡色的灵光从旁边巷子的房顶上射来，在那道黑光似慢实缓的前进中，由远及近的截中。每一击中，朱继真射来的翎箭就顿了顿，失了灵光，掉在地上，但也阻住那黑光半刻，颜色也暗淡不少。
那边李湛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左手从右边袖口掏出一张黄底红字的符纸，扬在身前，口中默念，就见那道灵符展开停在半空中，李湛右手捏住手印，一点灵光在指尖乍起，叩在符文上，就见他面前倏得立起一面灵光符阵所形成的屏障。
相比令狐玉在符文阵上的绝妙造诣，李湛其实对这类符文阵和聚灵系的术式并不是特别擅长，他更擅长的是主攻水火风林的道法自然。而刚刚使用的类似激发灵力小球进行攻击的灵光闪，还有这道符文盾，都是令狐玉根据他自身习惯所改良的聚灵系和符文阵结合的战斗用术法，如今被李湛从他的笔记当中学了去。
不过还没等那黑光撞上李湛的防御术法，李湛却突然觉得背后一凉，一种本能的恐惧由心底泛起。然后就见一张血盆大口从身侧张开。
不过好在那威胁却不是对他而来，就看见身侧一只巨大狼吻张开，血盆大口直接把那道黑光吞没，李湛再一侧身，那道巨大狼吻却似幻影一般不见，原地只有小灰在那边伸着舌头舔舔嘴角和前爪，似乎吃得意犹未尽一般，见李湛低头看来，也抬头看了回来，双腿一立，两只前爪搭在李湛腿上，似乎还想再多吃一些。
而此时此刻在战场中心的李湛只有两个想法。
“玉哥儿家里这都养了什么奇妙的生物……”
以及，
“果然这贪吃模样跟你家主人如出一辙。”
对面已经把另一个蛮族骑兵踢下了马的令狐玉，手里拿着从蛮兵手里夺来的一把弯刀，正忙着矮身刺入两肋下侧中线的巨阙穴扎个对穿，突然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在心中默念他什么不好的事情，回头瞪了一眼李湛。
那意思：“别在战场正中愣着！”
朱之厚和梁师傅用了没多久便解决了剩余几个蛮兵，虽然这群大荒原蛮人似乎被某种秘术催化，体能和力量都有了大幅增强，但朱之厚和梁岐到底也是沙场上的老手，不多久就抓住对方弱点，一个没有放过。
对方的巫师倒是个硬点子，经过最初的惊慌之后，已经冷静下来，手中进攻和诅咒类的巫术层出不穷。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有房顶上朱继真时不时用附加了破灵效果的翎箭干扰，很快也是被梁师傅一把钢鞭打了个脑浆四溢。
平时温和谦恭有礼、微笑起来很有长者慈爱模样、对小动物温柔有加的梁师傅，怎么一到打架的时候，也跟令狐玉一样喜欢把敌人搞得断胳膊断腿、脑浆稀碎、肝肠横流的呢？
解决了街口敌兵的私人简单打扫了战场，令狐玉取回了木剑，李湛则帮着把尚且完好的翎箭收回，朱之厚取了一把蛮族骑兵用的大槊，掂量掂量手感，扯去了上头黑缨，权当长兵器用了。朱继真则继续在屋顶上警戒着四周。
令狐玉看了看众人，见除了朱之厚和梁师佛稍微有些擦伤之外，众人都全须全尾的没受什么伤，便放下心了。
又突然感觉左边肩膀一沉，知道是肥猫儿小关从躲藏的角落里又跳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又用右手向后伸去，把猫儿的腿儿摆到另一侧肩膀上。
“天冷了，这个当围脖儿可是不错，就是十来斤的毛球，沉了些。”
它倒是有灵性得很，全然不怕这突然而起的乱局。
“走吧。”令狐玉说道，也就和众人向卫所而去。
而屋顶上的朱继真也不下来，先行一步，担负起了斥候的角色。
行进中，李湛见其他三人都皱着眉头，便问道：
“情况不妙？”
令狐玉没说话，倒是朱之厚先开口了：
“比较奇怪。”
“奇怪？”
梁师傅接过话头：“我们这一路走来，见过蛮兵打扫战场吗？”
“没有……吧……”李湛想了想，脑中回忆起街道上的混乱和血腥。
朱之厚接着说道：“这就是了，蛮兵在街面上烧杀劫掠，但是只有平民的尸体，有些地方也能见到都尉府的巡检兵丁的尸首。但是不论是禁军还是上三军，甚至九城兵马司的人，却一个都没有，别说尸体了，连抵抗的痕迹都没有。”?李湛这会儿也想明白了：“的确，蛮军突袭云安京，但是我们都没有在街面上看到任何抵抗的力量，哪怕败军的痕迹都没有。要说在外咸瓜街这种相对僻静一些的地方没有官兵抵抗，还说得过去，可这都快靠近高升街和中枢诸负要冲了。
令狐玉道：“先去卫所看看吧，也许到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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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卫所的时候，令狐玉带着众人在街道旁小巷子里绕了一圈，又停在卫所对面的巷子口。
众人在一道小院矮墙后等着的时候，朱继真才从旁边院墙上跳了下来。
“还算运气不错，卫所设施完好，没有被进攻或占领的迹象。”
“里面呢？”问话的是令狐玉。
“我没敢靠太近，防御的阵法已经处于战时激活状态，这种情形，可以猜测里面是有人在固守待援的。”
令狐玉听罢，则是看向朱之厚，点了点头。
后者也点头示意，表示明白，收起直刀，把大槊依在墙边，整了整衣袍就打算翻墙而出，要先去卫所先探探路。
一旁梁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一起去。
“老二身上有军职，但这个关节，上三军的人不一定认他。我好歹当了几年军差，云安各军都有些人情，我跟着一块儿去。”
朱继真则回到屋顶上寻找制高点，掩护二人。
两人横穿大街来到对面卫所门口。梁岐和朱之厚看到的是一座朱红砖墙的大院儿，墙上红漆多少有些斑驳，墙根儿的青砖也布满苔藓，院儿内和大街上都有些安静得过分。
墙头上每隔着几丈，就是一座角楼岗哨，一个个箭孔后头黑黝黝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正持弓拉箭对着他们。
两人来到院门口，却见卫所大门并未闭锁，但已经架起了拒马，而四下却见不到卫所的官军，两人正觉得有些奇怪。
朱之厚站在门口伸手探了探，缓缓向前推了一尺许，一阵金色灵光自空气中弹起，将他的手掌往反方向推了推。
“卫所的战时防御机制已经被激活，但似乎并没有随军的阴阳师在操控。”梁岐道。
朱之厚点点头，示意梁师傅后退半步，然后握着插在腰间的刀柄，又看了看院儿里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铜制的军令牌，激活了上面的识别术法，高举在前，朗声喊道：?“龙骧军右军督军参谋朱之厚在此，卫所中的兄弟是哪一部的？我等身负重要军情，还请开门援护。”
出于谨慎，他只说自己身负军情，却没说街对面藏了身份重要的李湛。
门里一阵安静，无人出来迎接，也没有任何声音。
梁岐示意他不用着急，又喊了三遍。
还是无人应当。
正在着急和纳闷呢，院儿里头却有一声喊。
“那边可是梁军门？”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些不确定性，又好像挺高兴。
早年梁岐也是出身行伍，精于武艺的梁岐也是军中冲锋陷阵的好手，尽管颇得上司赏识，也在大荒原上立过功，只不过出身平民家庭的他最高也不过是禁军的一个都头。后来大荒原回来之后，倒是拔擢了两级，调去侍卫中军，看了几年太极宫的皇城门。
后来又有了三年前的一些因由，再加上心里多少有些活氛，不乐意老待在一个地方等着领退伍安家费，就卸下一身戎装，开了家镖局，当了个保镖的达官。
“是我！”梁岐沉声应道：“里头是哪部的伙计？”
随着一个披着锁子甲，看身上服饰记号，应该是九城兵马司的一个小旗官。
“果然是梁军门，快进来！”
梁岐见有人来了，反倒不着急，沉着问着：“你们这里头多少弟兄？上三军的弟兄们呢？有接到过军部传讯吗？”
也难怪他这么问，此处是上三军的卫所。上三军也叫侍卫亲军，依次分上军、左军和中军，是直属于皇帝陛下的亲军，入则拱卫皇城，出则保护陛下安全，是皇帝御驾亲征时的先锋军。而同在云安京，九城兵马司的主要防区则是整个云安京大城，负责城内防务，九城兵马司的大头兵们大多出自平民，和上三军来自贵族勋爵们的老爷兵可颇不对付。
所以一个九城兵马司的小旗总出现在上三军的卫所里，多多少少有些让人惊讶。
只见那旗总打开了门口阵法御符，放两人进来，又朝着梁岐和朱之厚行了个军礼答道：“下役是兵马司的，蛮兵突然出现的时候，弟兄们正循着常规路线在街面上巡逻。上三军的，里头还有几个弟兄，但都不是这个卫所的。哥儿几个都是在路上碰见合流的，和蛮兵一番厮杀之后还剩下二十来人，都是带伤的。上三军的哥几个一路带着我们躲进这里，说是有阵法防御，可以躲挡一阵儿。”
许是想到死在街面上突然袭击里的袍泽，那张姓的小旗官神色暗淡，朱之厚再看去，见对方满身血污，左臂的袍子也不知是打斗中破碎了，还是扯去给袍泽包扎伤口，已经不见了，露出来的胳膊上也挂着彩。
朱之厚和梁岐互相看了看，点点头。又过了一会儿，朱之厚由小旗官一路领着在院儿里大致巡视一番，确认内中无异，就由梁师傅朝街对面打手势，示意令狐玉他们可以过来了。
重新布置了防御的阵符，令狐玉和李湛他们总算轻松下来。
虽然疑惑卫所中原本所屯驻亲军的去向，但好歹能暂时在一处安设了军团集防御阵法的卫所休整，几人多少能放下一些忧虑，好好歇息一番。
收拾停当，几人和那小旗官一起坐在正厅里，中间点着个小火盆，烤着炭。旁边靠着墙，却是兵马司和侍卫亲军的军士们互相坐在一块儿休息，撕着手里的干粮。朱继真见了，便吩咐朱之厚打了水，要去帮他们看看身上的伤口。
李湛见令狐玉坐在正堂椅子上闭目锁眉，便悄悄走到他身旁，低声问道：
“玉哥儿，在想什么？”
“不觉得奇怪吗？”令狐玉良久之后，睁眼问他。
李湛也想了想，答道：“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京畿要地一下子出现这个数量规模的蛮族军队，他们身上的变异情况，也是诡异得很。但是能这么快攻破城防，占领街面，且没敬东云安京的城防大阵，显然是有内应和充足情报的。既然如此，没有必要不来进攻这处卫所，但显然……”
“显然这里没有遭遇到任何进攻，恐怕这条街和后面的高升街，蛮族都没有进来看过。”令狐玉顿了顿，“这里是中枢要地，任何有脑子的将领都知道，第一时间瘫痪对方的指挥中枢、斩杀捕获对方的高层首脑都是最有效的战术。”
李湛接着说道：“这个卫所里的上三军官兵呢？都逃走了吗？”
“我看了看后院的食水，井然有序，不像是逃兵会留下的场景。武库是朱之厚用龙骧军的将印符文打开的，在那之前还锁得好好的，里头东西也没动过。”
“会不会是玉哥儿说的内应，把人调走了？”
“上三军只听皇帝命令，军部是调动不了的，夏器通交好的那些禁军将领也不可能指挥上三军。”
所谓军部，是指包括枢密院、兵部、军法司、军器监等各涉及兵事的各部衙门所组成的系统，理论上并不是一个正式的机构，但一般根据北朝惯例，皇帝陛下会任命一位御前参谋，平时负责协调军部各衙门的协作，战时则辅助皇帝指挥军事，理论上是和枢密院右仆射，也就是军相一样地位尊崇的职司。而地位更高的枢密院左仆射只是一个荣誉虚衔，由储君担任，此前皇帝陛下尚无子嗣，李湛也并未正式确认为储君。再加上枢密院的最高长官谢安平突然被杀身故，而令狐玉又拒绝担任已经空悬数年之久的御前参谋，所以军部，实质上是失去最高首脑的。
“什么样的内应，能把京畿周围的禁军调走，把城内的上三军调离守卫要冲，关闭城防大阵呢？”令狐玉腰着扇子，轻声说道。
李湛则平添了几分担心，“不知道太极宫内的情况如何……”
令狐玉泯了口腰间葫芦里的酒，小关已经趴在他的大腿上打起了呼噜。这小肥猫，倒是难得跟他这么亲近。
“先休整一夜再说吧，天色也不早了，明天我们从高升街那头进太极宫，说不定那里有答案。”
“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