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在诡谲之声响起之后,如山崩地裂滚滚而来,整个暗宫开始摇摇晃晃。但晃动只持续了少顷功夫,短暂的平息后,随着更大的剧烈的晃动,暗宫一瞬间就裂为两半。蓝月牙与东冽被迫分隔开来,二人之间出现一道极深的沟壑,且宽度至少有一米有余,如深渊一般,燃烧着熊熊烈火。
暗宫地面一分为二后,晃动也随之停止了。东冽从冰棺后缓缓起身,方才他紧紧按住冰棺一角,才得以逃开跌进火海的危险。此时他与蓝月牙被分开在东、南两面。那盏最大的火灯已暗淡许多,在蓝月牙的身后明明灭灭。
火海里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跌落在地的蓝月牙早已心态崩塌,刚才那一阵晃动让她立时身体发软,但随即她就支撑不住被甩在一边,全身骨头都要摔得散架了。
她吃力地支撑着地面坐起半个身子,东冽就站在她面前不远处,还有那两口棺材。她一个人被分在暗宫的南面,呆呆地凝望着他们,明明很近的距离,对她来说却是一辈子都无法到达的。
那是火海啊。
她的脑子里被惊奇和恐惧同时笼罩着,这样的现象她可真是第一次见到,比她向往的场面还要玄乎其玄,但还有一大半的害怕在吞噬着她的意念,现在的感觉对她来说太过于真实了。内心里那个悲伤的感觉再次被唤醒,她微微低头看向火海,她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是利箭穿心,是水火不容,是战斗痕迹留下的血流成河,是一个女子的奄奄一息。她突然就软着身子瘫在地上了,大口大口地喘气,那些东西就像梦魇一样缠着她。
“蓝月牙。”见她如此恐惧,东冽向前走了几步想要安慰她,火海里的火突然往上窜了方寸,东冽忙又后退几步。他强行镇定,望着蓝月牙道:“你怎么样?你放心,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我会想办法的。”
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蓝月牙,东冽对他们能逃离这里并没有多大胜算。
蓝月牙又爬了起来,道:“东冽,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可以告诉我你们是谁吗?”她声音很虚弱,像是在自言自语。
东冽愕然,片刻不语。
若这些事发生在普通人身上,大概早就想着报警了,要么就是当做误闯进拍摄基地,再不然,也一定大吵大闹,像她这般冷静也是绝无前例,可能就是因为她异与普通人。蓝月牙突然很想问这个答案,这样就算死也是死得明白。
但除了火海滚滚的声音,便什么都没有了。
须臾,蓝月牙谨慎地行走几步,柔声道:“我应该做些什么?”
东冽定定地看着她,目前他的灵力还是无法使用,与普通凡人无异,如果想要平安离开,或许真的要靠蓝月牙了。
东冽心道:“不管怎么样,总要试一试。”他缓缓地长提一口气,用一种极其小心的语气问道:“可……”他还是犹豫了。这是下下之策,也是唯一有胜算的决定。但东冽希望有奇迹出现,便又多问了几句。“你能感觉到体内有力量在流动吗?”
蓝月牙困惑地摇摇头。
“你有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气息吗?比如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还有,想起什么?”
依旧是摇头不知。
须臾,东冽终是心一横,道:“我需要你的……血和眼泪。”
“什么?”蓝月牙心里一惊,不敢置信。过了有一会,她开口道:“血可以给你,但是眼泪。”她垂下眸子,似乎难以启齿。“我没有。”
没有?东冽心道:原来这个才是一直相通。
他浅浅一笑,道:“那就先用血吧,你把血滴进前面的火海。”
“好。”
蓝月牙听话地用指尖在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快速走向火海边缘,东冽在对面揪心地看着,无论一会发生什么,他都必须全盘接住。若血起了作用,最坏不过逆天而行。若没有作用,不过是元神被封。这下下之策幸好是瞒着北炎与西无,东冽也算是偷偷破了个戒。
但这血并未如愿滴进火海,而是落在了一株玉器装置的花朵上面。一个黑影从墙中闪现出来,身姿灵活地穿入火海,将血完完整整、干干脆脆地接住,毫发无伤地飞到蓝月牙的面前。
她惊吓得连连后退,眼前男子正是将她带进结界的面具男,此刻他手中拿着一朵紫色的未盛开的花。血浸染整朵花之后,花开的声音吸引了她,她注意到这花乃是沾染血之后才慢慢绽放的,较之前变得更紫了,玉器也随着花开而消失不见,在花朵的根部徒生出许多根须,像有生命一般。这花格外亮丽娇艳,还带着一股奇特的香味。
“面具男?”东冽心道。虽不是善类,但目前看来似乎出现了一丝生机,也证明了蓝月牙的血确实有用。
面具男勾唇一笑,不屑地道:“没想到你的血还依然有用,不过可惜了,凡人的血毕竟属于低等之血,如果能得到你的眼泪和蓝鳞就最好不过了。你说对吗?”他的话与他的身子都离蓝月牙更近了些,蓝月牙虽听不懂他说的话,也不清楚他的来历,但那字字句句都令人生畏,用狡诈邪魅来形容最好不过了。
她往后倾斜一点身体,瑟瑟言道:“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但你之前说我能见到蓝熙,那他躺在冰棺里是不是因为你?”
“还有一个西无你怎么不问我呢?”男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就算和我有关,你想做什么?”
“你要怎么样才能让我们走,如果你想要我的血我可以给你,但我有条件,你必须让他们两个醒过来。”
“呵。”面具男冷笑一声,这比之前东冽向他挑战还让他觉得可笑。默言片刻,他将花递到她的面前,道:“想离开的话很简单,你可知道我为何要等到今日才取你的血,今日可是好日子。不过不重要了,你只要将这花放进对面的棺材里,放哪一个都可以,我就立刻放你们走。”男子语气生冷,带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较之前更让蓝月牙觉得恐惧。
她迟疑不定,手指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男子看出了她的犹豫,道:“放心,我不会动手的。况且,你还有别的选择吗?”说罢又向蓝月牙逼近了一些,那样一双要吃掉她的眼睛着实可怕,少顷,蓝月牙缓缓地伸出手,接过那朵妖艳之花。
东冽在另一边眉头深锁,男子所说的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但那一句今日……东冽心疑:“今日?今日有何不同?那是什么花?”他虽没有看得太清,男子又是背对着他,但花的味道与男子扑进火海都要接住那滴血的样子,定知这花不是寻常之物。
“花放进冰棺里,是要他们变成死灵吗?但他为何不自己放,为何偏偏选择今日?这也不是鬼节。他要花到底是……”东冽心中布满了疑问,禁不住又看了看两个冰棺,默念道:“这和蓝月牙有什么关系?他们要找的不是未初……未初!”东冽终于意识过来,登时回头怒视着面具男。
今日是龙未初生辰,若龙未初对他们两个动了手,龙灵气味必要浓烈弥漫,四海生灵皆会知晓。那时不管西无与北炎会不会成为死灵,龙未初只要动了手便是四海神族的罪诛者。
“真是阴险狡诈,借用蓝月牙的身份来毁灭未初及北海!”东冽愤恨的咒骂。很快他又将目光锁定于蓝月牙,大声道:“别放!”
面具男眸光一闪,转过身来对望着东冽,灵力也跟着从掌心发出,瞬时钻进了东冽的身体。这股力量过分强大,只一下就将东冽震向墙面,随即又重重跌落,看着就疼得厉害,东冽只觉得体内肝胆俱裂,仿佛被人生生踹了几脚。他捂着胸口咳了几下,嘴角立刻渗透出血迹来。
紫色的花已被蓝月牙接在手中,几乎是惊掉下巴,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双手不自觉地有些发抖,这哪里是一般玩闹,分明是在玩命,她与东冽就像是蝼蚁一般不堪一击。
不过那句话她是听到了,东冽不让她服从面具男,但眼前的形势来看,恐怕由不得她了。
“现在就过去。”面具男开口说道,语气冷漠。“放心走过去,不会掉进火域的。”
“不行!”东冽挣扎着站起来,他的手臂上已隐约可见龙鳞,体内灵力也慢慢开始恢复,今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阻止蓝月牙。
“是要变回真身吗?那可太有趣了。”面具男轻轻一笑,负手而立。
周身灵力渐渐聚集起来,东冽在思虑一番后选择了最下之策。他的身体开始变得炎热而膨胀,很快,龙鳞已全覆盖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也瞬时变得凶狠夺目。随着一声巨大的龙吟,一条青色的巨龙腾空盘旋,张着血盆大口俯视着地面弱小的人物。暗宫四周的一些石块及石砖都被他碰裂许多,碎石滚落在地面,但这算是他比较小的样子了,这时候看暗宫只是狭窄的一个空间罢了。
真的是龙!蓝月牙立时呆若木鸡,大脑一下子就空白了,说她失去知觉一点不为过。这条活灵活现的龙和梦里出现的一样,除了颜色与部分鳞片。仅是一只龙爪都足以将人捏碎。她没有吓晕过去也算是比较厉害了。
不过对面具男而言,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一直就在等这一刻,反而有些兴奋,冷笑几声后便冲进半空与青龙一博高低。
花从蓝月牙的手中落下,她的眼睛已经微微湿润,嘴巴微张喘着大气。整个人几乎是无意识,平日看热闹的气派早已荡然无存。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穿越了,在看一场百年难遇的战斗,像动物在看人类战斗一般。即使这个时候可以逃跑,她都没有这个力气。只紧紧盯着他们,为东冽捏一把汗。
面具男对青龙丝毫不畏,灵活地上蹿下跳,不仅躲过了青龙的摆尾与灵力侵袭,甚至赤手空拳与之抗衡。不同的灵力相互碰撞,发出各色亮眼的光。许是不想浪费时间,只见青龙灵力一收龙须一晃,尾巴便攒着灵力甩向面具男,面具男一看不对立马凌空一翻闪到旁处。暗宫被他们戳了好几个洞,石头掉落大片。
东冽本不想恋战,但眼前这个对手强大且难缠,他每一个招数对手都能接到,灵力也不在他之下,尤其是较现在的他来说,失去了内丹也封印了特殊灵力,想要赢过这不明来历之人绝非易事。而对面之人使出的灵力中含有多种气息,其中邪恶之灵格外多,此刻东冽虽一一承受住,但体内仅存的灵力明显异常,菩提神曾说过,若他破戒使用灵力必会遭到反噬。当他感觉龙体隐隐作痛便知反噬来了。他喷出去的灭灵之水一大部分都被面具男挡了过去,剩下的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再这样下去他必定自断羽翼。
“再这样下去只会误了大事,这青龙不愧是东海龙王偏爱的龙子,和那老东西一样令人生厌!”面具男心中骂道。于此同时从掌心唤出更多的灵力来抵挡东冽喷出的灭灵之水,他唤出来的灵力多半为紫色,与花一样妖媚,看上去似乎只有好看,但威力不容小觑。青龙虽然不足以与之抗衡,但这样耗下去只会坏事。面具男眸光一敛,往后撤退,道:“那就让我来终结你吧!”
须臾,一阵风从四周奔来,带着极其压制的力量钻进面具男的掌中,随即又变成强大的灵力从他身体发出,形成数条紫光直逼青龙。东冽未曾预料到,挡过去之时已被重重一击,身体瞬时缩小几倍摔向墙面,落地时已化作人形,体力不支身骨俱痛。
“哼。”男子冷笑一声,站在东冽面前。
而方才被蓝月牙丢掉的花并未落在地上,而是悬浮在半空,在打斗稍稍平息后,一条白绫浮现将花朵包裹起来。
男子猛然回头,蓝月牙心里咯噔一下万分紧张,害怕的样子活像个活死人。男子凶狠的目光落在她的眼前,蓝月牙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手抓住紫花,犹豫一些功夫后,慢慢地向火海走去。
此时的东冽已无力挽回,嗓子如火中烧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睁睁看着蓝月牙一步步逼近火域。
方才他们在打斗时,灭灵之水流进了火域,不仅没有扑灭些许火焰,反而让大火燃烧得更厉害。
越靠近越炎热,蓝月牙已早早感受到了灼热不堪,仿佛整张脸都要马上烧起来了,她抱着花突然一动不动,她的身体里出现一个抗拒的声音,同时像被人占据着她的身体使她止步不前。
“你在犹豫什么,最好别浪费我的时间。”
但她还是丝毫未动。她的脑子里明明想着快点跳进去吧,但身体却被束缚了。花在她手心里渐渐开始枯萎。
“龙未初,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另一清冽动听的声音凭空而出。这声音里含着一丝邪魅与狠毒,惊得蓝月牙身心俱怕,这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
他口中的名字不是她,她却仿觉冰冷如霜。
她回过身去,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从她背后的墙面中冲出来,带着一股风撩起她的墨发,一掌直直地、重重地打在她的胸口。
“呃。”疼得她龇牙咧嘴,她被瞬间震起又向后倒去,手中的花与她一起掉进火域。
“月牙泉。”西无温柔的极轻的声音落入了蓝月牙耳中,这次听得比较清楚了,但声音很快便被火海淹没。
“不要!不要!”东冽嘶哑着喉咙怒吼道,如果蓝月牙真的出事,所有事情的朝向都会比他预想的更严重。但此刻他的体内翻江倒海,已是自身难保,他甚至有一瞬间想好了如何向四海负荆请罪。
须臾,无助的眼神多了一丝凌厉,东冽的龙灵珠还在蓝月牙身上,若想再赌一把,神族的任何规矩都不重要了,后果也不重要了。东冽一面想着一面蓄锐灵力,但体内进去了邪恶之灵,这会他一运功灵力便四处流窜,更要命的是面具男逼近了他的眼前,只是用一根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他便深深地感觉到灵力在流失,且他体内又被灌输了一些邪恶之灵。
“一介龙族之子。”嘲笑之声刺耳难听,东冽只能恨恨的任其宰割,手指在地上抓出许多痕迹。
须臾,面具男收手起身,走了几步后又转过身来,揭下面具对着东冽一笑。
“是你?”东冽虚弱地看着他,嘴角闪过一抹自嘲的笑意,难怪自己灵力不及,道行不及。失去了内丹与灵力的他,又在之前受了重伤,怎么会是眼前之人的对手,即使没有这些前提,二人对战东冽也未必有胜算。
面具男重新戴上面具,恢复冷漠。火域里的火消退了一些。东冽的视线里映入了另一男子的身影,他睁大眼睛去看,却模糊不清。最终,东冽体力不支,只默默说了一句,“冥王……那这个人是……”话未说完便失去意识。
而蓝月牙在火域里不断下坠,花也在火域里愈加浓艳,陪着她一起下落。岸上的男子十分震惊,因这花向来是不会落地,更不会随着神族之灵坠落,此时却完全违了本性。
但同样奇怪的还有蓝月牙本身,她以为自己会被大火灼烧得体无完肤,即使没有化为灰烬也会疼痛难忍,这毕竟是火还是一片火域,她做好了面目全非死得透彻的准备,但从坠落开始,她只听到了火海燃烧的声音。
大概是到天堂了吧。她闭上眼睛,那种悲伤的感觉纷沓而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加倍,甚至,她觉得她的身体与感官都不是她的了。
“放心,我不会死的,只要你没事。”蓝月牙嘴中轻轻念道,身体不断地无休止坠落,如同死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