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英将信件还原归位,复近于床畔,凝望于他,摘其眼镜,他翻个身,顺势握紧她手,呢喃道:“是丽英么,我是放开你好,还是不放开你好。”
刘丽英道:“不放开!”她见他睡得香,只是梦呓,她竟当真。她欲挣脱他双手,越挣越紧,紧成铁箍。她依于床头,睡意袭来,阖上了眼。
曙色漫屋,一阵刺耳咆哮将刘丽英唤醒,见布柜畔,吴有智穿一裤衩,赤身赤足,气急败坏地吼道:“刘丽英,你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吗?”
刘丽英初见男子赤膊裸身,俏脸一红,将被子往头上盖,瓮声瓮气道:“你穿好衣服说话。”昨夜,闭目为其换衣,情非得已,心无旁骛。
吴有智一面穿衣,一面懊恼。昨夜,口渴醒来,见偎卧身畔之人,正是钟情之人——丽英,以为是梦。是梦的话,就不要醒来。虽然是梦,他还是怕她受凉,抱了一床新被,为她盖上。今日晨起,发现贴身衣裤迥然有异,又清晰可闻她轻轻鼾声,确定不是梦。他醉酒之后,丑态毕显,尽被她看了去。他素来滴酒不沾,同事聚餐,心念被自个儿狠话气别的丽英,酒当白水,一杯复一杯,不知酒会醉人。
他穿戴整齐,掀起被头,极其不自然道:“我送你回去。你不该理我。”
刘丽英道:“理不理你,是我说了算。”
吴有智道:“上次已说得很清楚,你不是……”
刘丽英举手捂其唇,道:“你就是如此这般,明明心中有我,却视而不见,自欺欺人。你写与我的信,我已览阅。无论你怎么赶,都赶不走我。”
吴有智一惊,轻轻拂开她的手,道:“你不征得我同意,私阅我信件……”
刘丽英抢过话头道:“信件是我的,你写与我的,就是我的,看自个儿的信,理所当然、光明正大。”
心事难瞒,吴有智坦诚道:“我不想你跟着我受苦受累……”
刘丽英道:“你不理我,才是真正的受苦受累。请你为我敞开心扉,顺心而为。你的人生,便是我的人生。我们携手同行,走着走着,你若不好,欺负于我,我觉得苦累,无需你催赶,我自动离开。那时,方遂你心愿。”
吴有智哪里舍得欺负于她,苦累来临,他首当其冲。他将她揽进怀中,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时无声胜有声。
刘丽英讲述完毕,娇羞埋首于饭碗中。她略去了为吴有智换衣,其赤身细节,不是想瞒,是羞于开口。
永乐举碗连碰好友的三下,笑道:“恭禧你!如愿以偿。”
永乐早饭完毕,往镜前一站,欲束马尾,脑后烫伤处,犹贴着纱布,心想:“揭了纱布,留有疤痕,若束马尾,亦遮不住。我无所谓,恐惊扰旁人目光心神。我自行修剪,剪成垂肩短发,这疤亦隐遁于发中。”遂将想法付诸行动,拿起剪刀“咔嚓、咔嚓”。
刘丽英背包拿桶,道:“你乖乖在家,万有送午饭来,我回来煮晚饭。”话尽,匆匆关门而去。未闻得好友之言:“我不要在家,你等我。”
身旁之人皆将待永乐如病号伤员,她无奈一叹。
忽地,厅门“呀”的一声,应声而开,她误以为好友复而返,问:“我剪成短发,外婆、恩恩会觉得好看么?灿烂认得么?”好似自语,更是求于赞同。
“外婆、恩恩会觉得好看,灿烂会认得;他若认不得,你就有理由将他放下、忘却。”
永乐回首,惊见是李星灿,道:“他若认不得,不怪他,生死相隔,奈何来去无路。”
李星灿于她手中拿过剪刀,为她修剪余下长发。
永乐又问:“你哪来的钥匙?”
李星灿道:“丽英给的,你们钥匙有五把,多着呢,你俩各一把,犹剩两把闲着。”
永乐道:“恐只有一把闲着。”剩的两把中的一把,已然于吴有智手中。她再问:“你有事?”
李星灿道:“无事,正因无事,闲逛于此。今日是多多取大海裙之日,你邀我见证,岂能失约。”他心忧而来,忧她伤未愈,势将放于眼底下监控着,方可安心。
一语提醒恍惚之人,她一向沉着清醒,莫是烟花伤着脑神经,记忆亦不如前了。她待短发修成,不及打量,入得卧室,叠裙于袋,提袋负包,出得门来。
李星灿夺过袋和包,道:“我来。”他怕物太沉。
永乐不满道:“你们都当我是病号伤员。”
李星灿笑道:“这裙太美,我想先睹为快。你这包,我眼馋,这般玲珑小巧,能容纳棋、笔、本、布、线、剪刀,可称得上是万能小包。”
他言语神情,洋洋洒洒。永乐真真切切感受到,斯时斯人,就是灿烂,遂脱口道:“你就是灿烂!凤姨,怎会将你错认成小灿呢?”
李星灿身子一僵,柔声道:“永乐,我说过,我不在意你将我错认成灿烂,灿烂是你的过往、你的回忆、你的思念、你的柔情,但我不希望他是你的一生,他也不希望。他更希望有人能替他,温暖你的余生。你非得叫我灿烂,也行。你叫。我应。”他便是温暖她余生的人。
他深情款款,他煎熬疼痛,永乐分明感受得到,心中想:“我俨然一位刽子手,强迫他成为灿烂。想从他左手来辨认灿烂,已然不可能,犬齿印已然被烧伤的疤痕替代。灿烂会唱歌,不代表小灿不会。小灿拉得好一手小提琴,看见那满是疤痕的左手,不忍提出听琴的愿望。凤姨,你是如何分清的呢?”心中疑惑,嘴上却道:“灿烂是灿烂,小灿是小灿,我神智不清、疯言疯语,你别搭理、别计较。”灿烂愈来愈模糊,又似乎愈来愈清晰,清晰成小灿。
两人言语之间,下得楼来,一辆黑车,驶于两人身畔。兰坤探
头喊:“星灿哥,永乐姐。”他知道,李星灿更愿意为永乐拉开车门,故未下车。
李星灿见永乐一脸拒却,不愿和他同车。他拉开车门,率先钻进车中,道:“多多迫不及待想看到大海裙,说不定已然在喷泉处等候着你。”
永乐怕多多久等,放弃素日习惯——步行三百米、搭公车上班。
她如坐针针毡,见前座背网中有书,她与他有两本书的距离,且道:“我可以闭目养神、睡个回笼觉么?”
李星灿拍拍大腿,道:“借你当枕头用。”他说得实诚,一番好意。
永乐望之而却,随手取来一本书,是“东坡集”,道:“我看书好了。”
李星灿越过两本书的距离,凑来同看。
永乐将书往他怀中一放,道:“你看,我重拿一本。”
李星灿将书还回,道:“我更喜欢听你读。”他不喜阅书读字,这些书新入,皆是听了她诵读之故,闲来阅之,耳畔犹响起她山泉轻鸣般的悠悠动听之声,尘世浮华、纷扰喧嚣,顿时消散,心净如水。
此时,陈静兰来电,称室中临时有要事,请李星灿速速往之。已然来至喷泉处栅栏外,他歉然道:“我还是爽约了,晚上赔罪,请你喝茶吃饭。”他本想今日无事,伴其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