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非生活全部，接待形形色色的衣者，依其千奇百怪的要求，绘出斑斓多姿的衣裙美图，此是永乐每日工作。
今日工作完毕，刘丽英来电，“永乐，我已在万有小菜，你快来，这一道道菜，见着就垂涎欲滴。”两人时往龙万有开的万有小菜馆解决温饱，亦时有回僦处自行烹煮裹腹。她高中毕业，和永乐负笈锦城，两人就读不同大学，周日同处勤工俭学，毕业后，两人于绕城处，僦屋共居，真是焦孟不离。
永乐步行一刻，赫然见得一铺肆门匾，匾上“万有小菜”，四字雄浑苍劲，好似龙蛇飞动，出自舅公之手。
龙万有已然门庭前伫立等候，望断转角，一袭白影，袅袅而来，喜喊：“永乐！”龙万有高中毕业，北上帝都，一远房亲戚牵线搭桥，入得一家名气极盛的星级宾馆餐厅后厨，一面打杂，一面学厨艺。他笃实勤快，虚心好学，等闲有空，亦琢磨实练厨技。孜孜不倦，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后，学徒转成厨师；又两年后，提拔为组长；再两后，陟升于厨师长，他婉然拒绝，且递上辞呈。归去来兮！他来于有永乐的锦城，与永乐工作之地有一街之隔，开了这间菜馆。他犹记得，永乐初来于此，甚为惊讶，品尝着他精心烹制的糖醋排骨、琥珀核桃、椒麻豆腐时，她热泪盈眶，切问：“外婆来了吗？恩恩也来了吗？”他摇首道：“我依外婆烹调口味而疱制。”于此，每日便可见上永乐一面或两面，已然心满意足，无比欢悦。
永乐见庭内庭外食客如云，他本该忙得无暇分身才是，却百忙之中抽身迎候，她曾提出异议，他却依然顾我。罢了，她且笑道：“六舅公，辛苦！”
自馆开张，她若来，不论再忙，龙万有皆提前于馆外躬身亲候，只为早些见着她。她曾提出抗议：“我是你千万食客之一，你当一视同仁。”他问：“此馆若非我开，你还会时时来吗？”她答：“不会。”他再道：“塘畔小院内，你和我一起长大，他人却不是。你因我而来，我当如此。”她的笑颜、她的问候，足可消却他所有辛苦疲惫。他笑道：“我不辛苦，苦的是你，苦思一个永远无法回应你的人。”他于灿烂十分怨恨，他既然离开，为何不干净彻底，于永乐心中了然无痕。他的话没于食客欢笑宴语中。永乐听了去，不免和他辩驳一番。
迎面走来一男一女，男的十八、九岁，瘦小精干；女的二十二、三岁，眉目清秀，两人正忙于托盘上菜。永乐认得他俩姐弟，姐姐春娃，弟弟黑娃，俩人不仅是龙万有远方亲戚的亲戚，更是他得力的左臂右膀。
黑娃见她近于身旁，拿下口罩，笑喊：“永乐姐。”
永乐笑拍他肩头，见春娃目光于她脸上冷冷一飘而过，春娃于她素来冷淡疏远，于旁人却轻语欢颜。她亦不以为意，径上二楼露台。
露台有九尺见方，东有两陈列架，分陈碗盘和蔬菜；西空旷处有一圆桌，桌畔一位女郎，一片留海后、圆目秀亮，正是刘丽英，她嚷嚷：“永乐，你错过一道见之为之惊叹的风景。往日我和你一般来，杯盘菜肴上桌，只管动筷。今日，我来得早，有幸目睹看似简单的晚餐，我们随手随意。万有烹煮却别有洞天，工序严谨、一丝不苟，佐料精准、有顺有序，火候掌控、不差分毫，杯盘温度、菜肴温度，你来时至入座需耗时十八分又二十一秒，万有皆详虑在内。此时，美味不热不凉，入口适宜。”她口齿伶俐、落落大方，一改年少腼腆青涩，得益于她所从事的工作——百货商场鞋柜专员，新近荣升为店长。
永乐道：“一道道佳肴，六舅公苦思琢磨，经千锤百炼而成。誉满全城，引得食客，不远而来。”
龙万有听得两女夸赞，低首挠发。他喜好烹炒炖煮，厨务细碎繁复，浑然未觉。
刘丽英邀请龙万有道：“美味当前，你和我们共享吧。”
龙万有道：“客满为患，厨务倥偬。”
刘丽英道：“我请不动你。永乐，劳你开口，你一开口，他万难必从。”
永乐笑道：“你要六舅公弃食客不顾，等同于要你弃门店购物爱好者不顾。这强人所难了。”她回首身龙万有道：“六舅公，你忙你的。”
刘丽英于他背影道：“你不在正好，我们可畅所欲言。”她迫不及待问：“你猜我遇见谁？”
永乐见她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心想：“莫是遇见了吴有智，我还是别提的好，若不是，徒添她愁绪。”嘴上答：“工作伙伴。”
刘丽英摇首否定。
永乐道：“同窗旧友。”
刘丽英道：“差不多，你也认识。”顿了顿，道：“我今天休假，无事闲逛，逛至Z家，看上一袭红色镂空裙，当然，它没你的做得好看。我往镜前一比，镜中多了一个人。为证明不是凭空浮想，掐了掐那人胳膊。那人大吼：‘刘丽英！’我不甘示弱，吼了回去：‘吴有智！’我好奇问：‘这些年，你怎就高出我们一大截？’上学时，他和我们一般高。他答：‘考试考的，注册会计师、税务师本本，岂会轻易让人拿。’”
永乐笑道：“我们明儿报考注册会计师、税务师，个头将高出他一大截。”
刘丽英道：“他傲慢自大，恃才炫耀。”
吴有智之傲慢，永乐于当年期末考试递上求救纸条便已领略。忆往思今，诚宜感谢龙万有的傲慢，她方收敛闲心、笃志于学。且道：“有才可傲。你不就是欣赏钦慕这样的他吗？高中一毕业，你锲而不舍，每周写一封信与他，从未间断。你俩有异曲同工之处，他于求知执而不舍，如此看来，你俩是同道人。今有幸偶遇，你当质问他，信为何只收而吝于发。”两人情深姐妹，心事互通。
刘丽英道：“我忘了这茬。他来去匆匆，入新衣，也只镜前一比，便往前台了帐，不顾我推荐。我推荐你的衣裳更衬人。他冷问：‘此分此秒能做成么？’我说道：‘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分秒亦不成，话语可分秒毕尽，衣裳哪有分秒便成之理。于老同学的份上，最快一天。’”她夹菜放于永乐碗碟中，道：“对不起，事先未向你报批，便擅自决定。”
永乐道：“若能换得他于你另眼相看，目中有你。我将全力以赴赶制而成。”
好友言出必行，刘丽英听来一阵感动，且道：“他却不领情，说：‘耗时太长，我宁愿选这件。’语毕，便擦肩而去，别来重逢的寒暄絮语，他不曾有一句……”
永乐见好友黯然神伤，遂握起好之手，道：“有可能邮差送错地址，他一封未收到。你有心，上天却不作美，想必上天是为你好，劝你别再浪费笔墨写信。停笔吧，顺从天意。”她绕弯劝慰，望好友于吴有智的冷淡无视、无心无意，适时放手，迷途知返。
刘丽英脸色霎时晴朗明亮，道：“没错，他肯定未收到。”
永乐无奈耸肩，好友屈解其意。
刘丽英道：“我望见他背影，愈来愈远，我心中虽有埋怨苛责，却怕就此一别是永远。我奋足追上他，攥紧他手腕。他一时错愕，又打趣道：‘大白天的，想打劫么？’我没好气道：‘留下电话号码。’他道：‘我不记得，电话忘带。’我耐心道：‘你记下我的。’他道：‘我没带纸笔。’我怒道：‘你只要有心便能记住，除非你无心。’我知道，他不会乖乖听我话、乖乖顺我意，我开始搜他身……”
永乐惊讶捂嘴，大庭广众、众目睽睽……
刘丽英道：“别误会，我搜他外套衣兜，一摸便摸出一盒名片，他就职于‘银海国际贸易’，头衔‘账务总监’。我俩工作之地仅一马路之隔，不曾想，如此之近。唉……”叹息声中，淡淡忧伤、浓浓情意。
永乐亦替好友一叹一望：望此心换得彼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