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过三遍,杨必才缓缓睁开眼睛。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睡到这个时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将将梳洗完毕,梁逍便敲门进来了,斗大的黑眼圈差点掉到地上。
“兄长,皇后娘娘召我们进宫!”
“喝了这杯茶就走。”杨必的目光只在梁逍的熊猫眼上稍事停顿了一下,便接着手上沏茶的工作,仿佛他刚才不过是叫他待会儿上街去买菜。
“兄长,如果张猫说的是真的,那皇后娘娘就是……就是同谋!咱们此去岂不是凶多吉少?”见杨必态度淡然,梁逍说的更为露骨。
他为此可是担忧了整整一夜,可见杨必好容易睡下,不忍打搅,便独自在门外蹲守,心煎似热锅上的蚂蚁。
“你不已经搬了救兵了吗?”茶沏好了,杨必倒出两杯,分与二人。
“啧啧……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兄长。”梁逍一下惨相全无,生龙活虎,“阿茵这丫头也不知跟皇后娘娘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第一次见面,就赐封了郡主?!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么也没封个郡王当当?”
“阿茵第一次见皇后娘娘时,应该六岁吧,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娘娘膝下无子,两位公主又远嫁他乡,见到这个年纪的孩子,难免触景生情,起了母慈之心,再加上,阿茵生得伶俐可爱,深得娘娘欢心,封个郡主也在情理之中。而你,就算娘娘再垂爱,也不会赐封郡王。”
“这是为何?我哪一点比那丫头差了?”
“方才说了,皇后娘娘膝下无子,将来大统之位一定会从宗室子弟里挑选。你若封了个外姓郡王,从台面上来说,对大统之位定无威胁,但台面下,难保会有宗亲为了夺位,而拉拢你这位不在利益漩涡中心的外姓人,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娘娘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对我忍痛割爱,真是大爱至深呐!”梁逍颇为善解人意。
“那还等什么,快去宫里谢恩吧。”杨必配合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梁逍一点头,郑重其事地理了下衣襟,起身出发。
内廷长熹殿坐落在一片接天莲叶的荷花池旁。这片池塘连着地下温泉,池水四季恒温,芙蓉常开不败,故而,此殿又名“芙蓉殿”。
杨梁二人方至殿外,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婉转迤逦的清音,闻之令人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有种“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脱俗之感。
杨梁二人对视一眼,看来,救兵已到。
宋后尚清俭,殿内一概无奢华闲饰之物,除祭祀庆典外,常年穿几件荼白色宫服,端方雅正,进止雍容。
清音止,二人行跪礼问安。
礼毕,按照宋律,应由宋后赐福请起;四品以上官员,亦可自行谢恩。
杨梁二人品阶皆在四品以上,见宋后忙于品茗,无暇赐福,正欲自行谢恩,可侍奉于宋后身侧的梁茵,却微微摇了摇头,他二人即刻又跪了下去。
殿内案台两侧放着两尊三足莲花香炉,炉烟升了七八圈,宋后方试完案台上的三杯新茶,摆摆手叫宫娥撤下去。
“这西夏的茶不怎么样,但那小世子倒是一表人才,眼光更是不错,一眼就相中了我这心尖上的肉,巴巴地找我来讨。你说,我给还是不给?”宋后满眼慈爱地看着梁茵,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
梁逍心头猛地一沉,一时心慌意乱,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娘娘,西夏虽已向宋称臣,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两国交战是迟早的事,若真到了那个时候,阿茵身份尴尬,将如何自处?还有那个小世子,传闻更是荒淫无度,狗屁不识,阿茵既是娘娘心尖上的肉,又岂能把她往火坑里推?”语毕,方觉失言,但亦无悔。
宋后握在梁茵手上的手,越捏越紧,梁茵急中生智,反握住宋后的手,小小年纪竟比她哥哥还要冷静几分。
“娘娘,家兄的意思是,您才舍不得阿茵呢!阿茵走了,谁替您唱歌、逗乐解闷儿呢?管他是世子又怎么样,娘娘的人,娘娘点头才算呢!”
宋后果然转嗔为喜,越发盯着梁茵爱如珍宝。
“小阿茵啊小阿茵,你这般聪慧通透,岂非叫天下男子汗颜?以后就更嫁不出去了。”
“那阿茵就一直陪在娘娘身边。”
“你是本宫的人,自然是要陪在本宫身边的,任凭他是西夏世子,还是大理皇帝,没有本宫点头,谁也休想把你从本宫身边带走。”
梁逍一听这口风,便知西夏世子的事黄了,一颗悬而又悬的心将要放下,又被宋后三言两语吊了起来。
“可是本宫宫里,最近丢了一个叫张猫的小亲从卒,梁勾当可知人在哪里吗?”
梁逍与杨必对视一眼,心底暗惊。他们一早便料到宋后不会对张猫置之不理,但没想到,她竟装作全然不知此事,反倒质问起他们来。
“回娘娘,张猫因涉嫌谋逆一案,奉旨已被押入大理寺狱。”
“谋逆一案?那你说说,他谋的什么逆?你又奉谁的旨?”
“这……这……”梁逍被问住了,当着宋后的面说宋后谋逆,就是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回禀皇后娘娘,张猫谋逆一案,是由杨某奉官家亲笔丹书‘招募令’查办。事情缘由昨日官家病中,当着群臣之面大呼‘皇后与张猫谋逆’而起,故而杨某也有几个问题想向皇后娘娘请教。”杨必将“招募令”呈于双掌,立刻有宫娥接过呈于宋后。
宋后只看了一眼,便知是宋帝的御笔无疑,心中更觉怒火中烧,一掌将“招募令”拍在案台上。这笔走龙蛇的三个字,比方才杨必那番赤裸裸的羞辱更令她难堪。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皇城司大名鼎鼎的杨勾当,这么多年没见,你倒还是一副忘恩负义的模样。当年,颜修待你亲如兄长,何其提拔,你竟为了一己私欲,陷他不义,置他死地,现在又以同样的手段陷害他的同门师弟,杨必,你就不怕遭报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