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尘承认自己不是个隐忍的人,可至少也算是能藏得住心事。自从遇到季寒后,他就觉得自己越发奇怪,越是回忆起她那双古井似的幽深沉静的眸子,他就越发想要了解她。
但他暂时有别的事情要做,儿女情长是后话。
“大将军?”
他刚跨进客栈,就听到一个轻灵的声音。林守尘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了一瞬,转眼间又恢复以往的神色:“用饭了?”
彭洛道:“还没,在等你。”
“那就随意用些吧,半个时辰后还要赶去岚都。”
“岚都?你又擅自做了什么决定?”彭洛皱眉道:“岚都那么远,路程至少要两个月。更何况你还要带兵。”
“我不带了。彭洛。从今以后,我不是四军总领了。”
林守尘这样一说,将面前二人吓得退了一步。
季寒不可思议道:“你,你……”
“胡闹!”彭洛怒道,引来店里小二的目光,小二探着头想要看发生了什么,却被彭洛发觉,狠狠地瞪了回去。“你就这样突然撒手不管了?”
林守尘头也不转地向店内走去,顺手朝方才被吓到的小二挥手,示意点菜。“父皇已经准许我这样做了。我累了,不想打了。彭洛,你知道的,这些日子我很累了。我日日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些因我的过错而死去的面孔。既然我做不好一个总领,那我就不做。接下来的日子,我想着去游山玩水,快意人生,倒也不错。”
“可你当初说过,你要保护——”
“我保护不了了,二哥说的对,我不是个当兵的料子。父皇也许看到我寄过去的信时和你一样的气愤,所以我也被剥去籍贯,从今往后,可再不是玉玺国七皇子了。”
“你疯了,你疯了。”
“我没疯。”林守尘平静道:“彭洛,你医术好,大可继续为国效力,倒也不必拘泥于我身边。我已经是无用之徒了,我不希望你同我一样。我已同二哥说好,你去找他,他会为你谋个好官职。你们这里有鱼类的菜么?”
“有的有的,客官,是咱们用地底下的雨水养的,鲜美得很。”小二诚惶诚恐地介绍。
彭洛就那样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自他六岁被林守尘救出以来后,他与林守尘相识了十三年,这是第一次,他见到这样陌生的林守尘。
不会的,不应该啊。
他记忆中的这个倔呆子不会贸然干这样的蠢事啊。
无论如何他也想不通,可他倏然间记起林守尘消失的那晚上,那次晚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很重要关键的事。只是林守尘不能告诉他而已,他不能知道而已。既然如此,他便也不会坏了他的事。
“阿尘。”他动了动嘴唇,也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青山不改,咱们后会有期。”
季寒伸出手,想挽留彭洛,抓住衣角的手却落了空。
“你还要吃什么。我已经叫了四道菜了,你还要些什么?”林守尘朝她喊道。季寒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于是店小二如释重负地退了下去,季寒也小步跑回位子上,与林守尘面面相觑。不等她先发问,林守尘率先开口,”好好吃,接下的路途艰辛,吃饱了才好上路,可不要拖我的后腿。”
“我是说不准啦。可是那位医生就这样走掉,真的没关系吗?”
“他要走的。不走留在我身边反而会出事。”
哈?季寒很无语地拿食指指向自己,“那我呢?”
林守尘很自然地为自己斟了杯茶水,语气淡淡道:“彭洛医术高明,早被不少人盯上了。如今我被废掉籍贯的事很快会传布全国,他若是继续在我身边,我没能力保全他。你不一样。你没什么让人惦记的,自然安全些。至少我有能力保住你。”
“可我又不会武功。没法帮你啊。”虽然季寒无处可去,也不想离开,可她也有自知之明,没有武功,在这里也不认识其他的人。她向来是不愿拖累别人的。
“不需要你会武功。只是要你安生待着,我偶尔需要人在身边帮忙。那些护卫的面孔都已经被暗地里的人记住了。我不能让他们以为我仍与皇家的人有牵扯。”
“唔,好。”季寒捧着茶盏,漫不经心地抿着。
“你不怕我害你么?”林守尘扭头看着门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他眼角余光却扫向面前的人。
季寒老实说道:“不怕。你不会害我,你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刚才你说你已经不是什么四军总领了,其实那时我正要问你,但没想到根本不需要。”
“哦?你那时想问什么?”林守尘饶有兴趣地问。
“我想问你有没有事啦……”季寒放下茶盏,认真地盯着他,那双漆黑得不可测的双眸再一次映入他的眼帘。“因,因为啊,你不是被革职了嘛,我想你会难过的,本来要安慰你一番,没成想你居然是主动辞的。所以我就没再问了。”
“哥哥,不要回来。看到我现在模样后你会难过的。”
“悦悦怪,我不难过。悦悦快点好起来,我就不难过。”
林守尘使劲揉了揉太阳穴,他最近常常会头痛。
“大将军,你不吃吗?”
他恍惚过来,才发现桌上已摆满了饭菜。与他想象的不同,这里虽地邻荒漠,可饭菜里的油水倒很足,色香味俱全。他胃口大开,也不顾礼仪,如在军营里一般,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季寒埋着头默默吃着,待到两人都将饭菜吃个精光后,她才慢吞吞道:“大将军,我们交换一些东西好不好?”
“哦?什么东西?”
“很重要的,至少对于我来说。”季寒不由自主地摸向袖袋中的手机,若有所思。“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一切,如果可以,你能告诉我关于这里的事情么?”
“这里?还是说,整个大陆。”
“整个。最好是多一点。因为我对这里完全不了解。”
林守尘盯着她。从见到她的第一刻起,林守尘就知道她的身世非比寻常,只是她不愿说,他也就不愿多问。林氏一族是信奉天神的,林守尘打小耳濡目染,自然也就相信鬼神之说。只是面前的这个小家伙,站起来也就自己的肩膀那样高,他实在不太能将季寒与“鬼神”二字联系起来。
但这并不碍于林守尘对她的好奇心,于是他点头赞同,“可以。不过我已不是总领,你也不必再叫我将军。”
“好的大将军。”
“嗯?”
“你救了我。至少在我心里。”季寒很认真地戳了戳自己的心口处,一字一句道:“我记忆里,这么英勇的,只有大将军。”
“谢谢,不过我先前说你口无遮拦,果真没有说错。季寒,你知道你很像一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