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管北终于松了口,说要五点半再跟我们联系。
坐在白骨精的对面,望着眼前这位平时飞扬跋扈的女人满脸流淌的泪水,我心里一阵阵的难过。就在两分钟前,她在电话里怒气冲冲的语气还让我心惊肉跳不已,此刻她自己却是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白骨精没有当着我的面擦拭滚滚而下的泪珠,或许她觉得当着一个下属的面擦眼泪有损她威严的形象吧。
“你到公司也三四年了吧?”白骨精问。
“嗯,三年多了。”
“你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职位不容易,我希望你能做得更聪明一些。”
我笑了笑:“都是白总的关照,我会继续努力的。”
白骨精继续道:“我一直当你是自己人,我现在问你话,你要老实跟我交代,要是敢隐瞒一点,你马上给我走人。”奶奶的,即使是哭得梨花带雨,但白骨精哽咽的声音里仍旧透露出平日里那摄人心魄的威严。
“嗯。”我点了点头。
“‘天寰生物’的园林工程你知道吗?”问完后,白骨精用目光紧紧逼视着我。
这个项目的一些内幕我还算比较清楚。“天寰生物”是高科技园区引进的一家生物制药公司,前段时间发布厂区园林的公开招标公告,项目概算在四百万左右。最后中标的这家单位是我经常合作的“绿茵园林”,不过,这仅仅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我通过各种渠道获得的信息是,这个项目背后实际操作人是宋头领,他个人挂靠“绿茵园林”运作这个项目。
很明显,白骨精既然向我问起了这个项目,说明她基本上也清楚了这些内幕,而且很有可能掌握了一些证据。
上次是白骨精想做区政府项目,让我在姓白还是姓宋的问题上挠掉了不少头发。这次却反了过来,宋头领做了“天寰生物”的项目,又要让我重新在宋白之间做出选择。上次选错了没关系,大不了替白氏背个黑锅,可这次却是凶险无比,一步走错就有可能把自己的饭碗给砸了。
妈的,表面上看起来两边都把我当成自己人,事实上夹在这两人中间真是倒霉透顶,因为总是搞不清楚到底站在哪条战线上是最安全的。
老子不怕悬崖深,就怕不清楚悬崖的宽度。如果一脚能跨到对面的安全地带,悬崖再深都不危险,可万一贸然之中一脚踏空,直坠崖底,到时候恐怕我连个全尸都未必能捞到。
白骨精把问题抛出之后,我立刻在脑袋里筹划该怎么回答,想了想,我微笑着对白骨精道:“这个项目我了解一些,甲方前段时间在网上发了公开招标的公告,本来我也打算参加的,可想到我没什么关系在里面,就放弃了,后来我听说是“绿茵园林”中标的。”
奶奶的,我先把事实讲出来再说,反正我说的这些想必她白骨精一定很清楚,如果我很弱智地在这方面动小心思的话,就等于跟白骨精明确表示我在欺骗她。
听了我的话之后,白骨精在鼻孔里哼了一声以示不屑,接着她恨恨地爆了句“白氏脏话”:“要是没有我们公司里的人帮忙的话,‘绿茵园林’中他妈的标啊?”
只要白骨精一爆脏话,我就想笑,这女人骂起人来总是捡那些最琅琅上口、最通俗易懂、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来表达她心中的愤慨。
在白骨精的调动下,我很快就进入了演员的角色。
“啊?!不会吧?我们公司有人做这种事情?”白骨精的话音刚落,我就立刻做出一副无比震惊的表情。
“怎么不会?”白骨精剑眉一竖,“甲方已经找到老板那里去了。”
“奇怪,为什么会找我们公司呢?”
“你猪脑子啊?甲方知道这工程是我们公司的鸟人在做,现在质量做得一塌糊涂,人家不来找我们公司吗?连累老子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
原来白骨精的眼泪是被老板骂出来的,看来老板这次真的是龙颜大怒了。也难怪,他的得力干将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为所欲为不算还给他惹了一屁股的麻烦,他当然要找工程总裁白骨精兴师问罪了。
唉,想想宋头领也是,做私活就做私活呗,竟然明目张胆地在老板眼皮底下做,好,就算你老人家胆识过人,不怕被朝廷发现,但你好歹把工程搞好嘛。现在好了,孩子做了错事,最后连累到了家长,那家长还不得拿起棍棒好好教训教训这淘气的孩子?真是咎由自取啊!
估计白骨精本来就没有打算为难我,非要从我这里刨出个三侠五义来。隔了一会儿,她对我说:“我再跟你强调一遍,你给我密切留意宋头领的举动,有什么消息立刻跟我汇报,你去忙吧。”
我点了点头之后,如蒙大赦一般逃离了白骨精的办公室。
想想还是后怕,幸亏我在回答白骨精问题的时候有所保留,倘若我冒冒失失地跟她坦白我所知道的内幕,估计最后不是宋头领受到牵连,而是我给自己脖子上架了一把刀。道理依旧很简单,无论宋头领犯了多大的错,他毕竟是开国元勋,老板和白骨精都不会把他怎么样。而我则不同了,树小根浅,一阵小风就能把我连根拔起。当然,即使我坦白了,白骨精以后也不会把我当成自己人,原因也很明了,我既然能把一直待我不错的宋头领出卖掉,那我以后也能出卖她白骨精。任哪个领导都不会去重用一个“叛徒”,这是真理。
就在我还在庆幸不已时,钟山狼打电话给我,这孙子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跟我说,管北马上要到公司进行考察。
靠,这如何是好,我们公司是施工单位,压根就不存在什么设计部,只要管北一进公司大门,他就能发现我们在上次吃饭的时候跟他说的所有情况都是假的。
那天晚上,我还是把管北约了出来,吃饭地点是管北自己选的,在市区清风山上的“清风阁”。吃饭时,我跟钟山狼一唱一和,把我们公司的“设计部”吹得是天花乱坠,大有可以与国际顶尖设计公司一较高下的实力。当然,钟山狼在吃饭时也含蓄地跟他点出了我们的运作“很灵活”,完全是“市场化”操作。
管北既然能做到项目总经理,自然脑袋瓜子也足够聪明。在吃饭时,他一直在追问我跟钟山狼,问我们公司跟单所到底是什么关系。因为我们是打着单所的旗号半路杀出来的,但从头到尾,单所都没有给过他任何“指示”,他觉得这事很蹊跷。
正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圆谎时,管北自己的表态给了我灵感。他说:“我估计,可能是单所跟开发区领导在一起时,刚好你们集团的领导也在场,就顺口跟单所提了一句想参加我们这个项目的事情。”
他这个说法倒是很合理,因为我们公司的大部分领导的确都跟开发区相关领导交往甚密,而研究所作为进驻开发区的企业,两家高层之间自然也时常走动,这样一来,我们跟研究所的高层之间碰到一起的机会自然很大。
我赶紧接口道:“我估计就是你分析的这个情况,有可能是三方领导在一起吃饭时,我们领导跟单所提了这个事情,而单所也就随口答应了下来。”
在我说完后,管北又强调了自己分析的合理性:“要不单所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跟我打招呼呢?我估计可能就是你刚才说的这个情况,在酒桌上,你们公司领导提出了这样的想法,单所也跟着随口一答,说不定现在她自己都忘记了这事。”
这时,钟山狼接上话,笑道:“管总,不管领导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反正现在我们哥俩认识你这位老大哥了,以后我们就唯你马首是瞻,一切行动都听你指挥。”
钟山狼恰到好处地接上这句逢迎的话让我们立刻成功转移话题,不再跟管北纠缠在两家公司领导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一点上。
除了怀疑我们的身份,管北还说出了一个让我失望透顶的情况,那就是“拢翠花园”的园林工程早就内定给“东方景观”这家开发区的园林公司做了。也就是说,我们唯一可能拿下的就仅仅是这个项目的设计。奶奶的,也罢,好歹拿下设计的话我个人也有银子赚,公司也还有点管理费,都不算白忙活。
吃完饭后,钟山狼提议找地方唱歌,管北先是佯作推辞,但架不住我跟钟山狼你一言我一语的邀请,最后反过来还是他主动打电话定了某个KTV的包间。
进了这个最低消费八百八十八的包间后,一溜排衣着暴露的小姐鱼贯而入,站在我们面前。
钟山狼对管北笑道:“老大哥,您先给我们做个表率吧?”
管北笑道:“你们哥俩自便吧,就不用管我了。”
管北的确不用我们管,因为他是这里的老主顾,而且有一个老相好,包间也就是他通过这个相好来定的。很简单,定包间有提成,他自然把这好处留给自己人。
自从进了包间,管北就带着自己的那位相好溜出去鬼混了。没有了主角,配角演起来也没多大意思,我就跟钟山狼两个人一首接一首地唱歌,而两位小姐也没闲着,不断点酒水和小吃。
钟山狼比我反应快,见小姐还要喊服务生进来点东西,立刻冲小姐吼了一嗓子:“再点你们自己买单啊。”
小姐这才嘻嘻哈哈地停止了消我们的费。
管北跟那位相好出去了大概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包厢。
最后结账,连同晚饭和在饭后送他的zippo打火机,一起消费了三千多块。不过,这两次消费都是由我们买的单。
自此之后,管北就跟我们由眉来眼去暗送秋波转为恩恩爱爱如胶似漆了。
“你赶紧在公司准备一下,我刚才跟管北说我在外面办事,马上就到公司。”钟山狼在电话里急切地对我说。
我问:“管北什么时候到?”
“很快,估计十几分钟,对了,他要你跟他联系下。”
挂了电话后,我立刻去宋头领办公室跟他把情况做了汇报。宋头领此时还蒙在鼓里,并不知道我们施工已经是没指望的事情,当然,我也不能让他知道,否则的话,他如何还肯配合我去拿这个设计呢?
宋头领是个资深演员,没等我汇报完,他就笑呵呵地对我说:“你就是让我配合你跟钟山狼来忽悠一下管北吧?”
我咧开嘴笑道:“就这么个意思。”
随后,我请仪琳、刘邦、裘千仞等人提供配合,让他们调出电脑里存的设计图纸,不管CAD还是效果图、彩平图,只要有,全部打开,然后我又找了几本我们以前做的方案文本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忙完这一切后,我拨通了管北的电话,没想到这厮已经杀到了公司楼下,我赶紧放下电话下楼去请这尊活佛上山。
管北进了办公室后,扫视了一圈,看到大家都在电脑前“画图”,心里颇为满意。进了我办公室后,仪琳很主动地端来一杯茶放到管北的面前。
管北看到我桌子上的方案文本,就打开翻看了起来,在他翻阅的时候,我就热心地对他介绍文本上的项目。
聊着聊着,钟山狼到了。这孙子一进办公室,就无比亲热地一把握住管北的手,连声道对不起。
随后,我又把管北领到宋头领的办公室,聊了一会儿后,管北起身告辞。
我跟管北说我和钟山狼还有工作要跟宋头领做个简单的汇报,请他先在我办公室喝茶等等,接着我陪着钟山狼一起进了宋头领的办公室。
“老大哥,谢谢你哦。”钟山狼握着宋头领的手说。
“这次我替你打工了,怎么样?演得还可以吧?”宋头领笑问。
钟山狼喜笑颜开地对宋头领道:“谢谢,谢谢,您这忙帮得相当到位。”
管北到公司考察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当天晚上我跟钟山狼又按照先前的内容陪着管北活动了一次。
这一次我跟钟山狼又闹得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