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还钟举起手中血红的灯笼,条条血丝自灯笼上长出并自他手腕蔓延向上,他的行动清晰地向黎远两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父亲——”
事情的发展并不因玉蓉昕的期望为转移,现实冰冷地陈列在她的面前,一如她曾经所见的红楼杀手的尸体。
失去了所有有意义的生机。
“他还算是你的父亲吗?”
黎远瞥了一眼逐渐失去人形的鬼,手掌下翻,将五色花收入灵魂血海中的明镜台内,上前一步,将剑锋搭在玉蓉昕的肩膀上。
“一个将自己的女儿陷入谋划十二年之久阴谋的人,他与你的关系,恐怕只剩下血缘了吧?”
少女怔怔望着几乎要变成血人的父亲,又将僵硬的目光投向黎远。
“黎先生——”
“别忘了,你是红楼的子时红灯使,这没有玉还钟的十二年,你不也走过来了吗?”
人相黎远瞳孔中红芒闪动,那是妖相挣扎欲出的征兆。
“既能为他人而活,为何不能为自己而活?”
“换个执念又何妨?”
玉蓉昕欲言又止,两行清泪自她眼角留下,顺着苍白的圆脸向下,落在她绣着红灯笼的袍子上。
两人相对而立,一瞬万年,直到一张磨盘大的血掌当空落下。
黎远扬起搭在玉蓉昕肩膀上的长剑,一道银白色的剑光划破迷雾,将血掌斩为两半。
“玉还钟老匹夫,”黎远持剑而立,反击毫不客气,“你忍不住了吗?”
“来,让我看看你在杀为了完成你的嘱托而默行了十二年的女儿时,究竟会出几分力?”
被斩为两半的血掌停在距二人两丈远的半空中,断口伸出密密麻麻的血丝,两个呼吸间便将裂口弥合,恢复如初。
一个好像剥了皮的殷红血鬼站在船头,与蓬船一色,组成它们的血丝不断游动,犹如密布的筋络。
一支红灯笼代替了他的右手,但左手却空空如也。
“真是恶心的怪物。”
黎远用词句表达着自己的厌恶,但他的语气却不带有任何厌恶之情,反而玉蓉昕自那斗笠下,听到了喜悦。
好像猎人遇到猎物的喜悦。
她本来应该感到难过且悲哀的,但不知为何,她此刻失去了这样的情感,只剩下灵魂的空白被未知之物悄然填补的充塞感。
但充塞感下,玉蓉昕依旧感到发自心底的空虚。
“花舞蝶影,缤纷三十六——”
玉蓉昕抽出了腰间的软剑,先天真气凝于剑形,落成剑势,刺向空中的血掌。
在出剑之时,真气流于经脉,让她感受到了生命的充实。
剑气在空中织出一朵三十六瓣的花朵,盛开的花朵盖在血掌下方,将血掌刺出三十六个通透的洞。
“不够,还不够。”
玉蓉昕喃喃自语,看着迅速愈合的血掌,感受着真气流过后再度袭来的空虚感,向血掌刺出了自己的先天之意。
落花缤纷,花落凋零。
先天之意是灵魂的威压,按照黎远的理解,那是领域的雏形,是意志干扰物质的开始,是此界武者的成道之始。
血掌遇到玉蓉昕的凋零之意,鲜红的色泽以再次被刺穿出的孔洞为原点开始褪去,腐败之色渐显,三个呼吸后,化为一摊恶臭的脓水落下,被黎远扬起一阵袖风吹落一旁,将一丛半枯秋草腐蚀殆尽。
“玉姑娘。”
黎远再次踏步上前,扶起玉蓉昕脱力软倒的娇躯,触手所及不是软玉温香,而是一具身心俱疲的身体。
“自蓉昕明事以来,只知灵修仙人,未曾听闻鬼怪之事,更不料鬼怪强横至此,倾全力所为,仅灭其一掌。”
“接下来,只能仰仗黎先生您了。”
玉蓉昕脸色苍白,话语间更显病态之美,但黎远在意的只有她对玉还钟的称呼从父亲变成了鬼怪,从最亲近变成了最疏远。
她不再是父亲的女儿,她摒弃了这个伴随她长达十八年之久的身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黎远扶着玉蓉昕坐在岸边,“接下来,你只需要看着就好。”
玉蓉昕嘴角翘起,在雾气中露出笑容,她觉得真气流去后身体的空虚在离她远去,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将她的身心拉回了真实的世界,并重新赋予了其意义。
有时一个人褪去旧我,迎来新我,来得就这么随意,这么平平淡淡。
黎远挥手间法力涌动,在河岸上造出一堵土墙,他扶着玉蓉昕靠在其上,站起身来,面向手掌已然恢复如初的玉还钟。
“我本来是想着看戏的,可惜并不能如愿。”
他朗声说道。
“既然你要我下场,那即便拆了你的场子,也怨不得我了。”
黎远漂浮至空中,墨黑的双瞳望向站在船头,一动不动的血鬼,好像看到了自己在一步步踏入某个未知的漩涡。
“随性而为,率性本真,吾明吾心。”
一颗烈阳自黎远头顶升起,煌煌若大日,照耀四方。
“去!”
烈阳瞬息而至,砸在蓬船上,将其与血鬼一同化为虚无。
但黎远依然悬浮在空中,面向蓬船消失的位置,巍然不动。
“果然不行吗。”
一团漩涡再次出现在河面中央,出现在漩涡第一次出现的位置,但与第一次不同的是,整条河流目光所及之处,尽皆化为血红。
这条由鲜血汇成的河,在空气中肆无忌惮地散发出属于血液的腥臭和甜香。
黎远眯着眼,人相隐去,妖相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