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英每天都看着精神不好,那条大狗死掉了,我很可怜那条狗,我觉得那是很悲伤的事情,如果我养了近十几年的狗去世的话,不亚于我的远亲,或是我不亲热的长辈去世,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在葬礼上哭过,应该是我从来都没有认识到什么是隔代的宠溺。我家住在外公家附近,我以前殷勤地去,有时候跟着我妈去,可是我不讨人喜欢,一个乡下的外孙哪里比得上一个在镇里和城里上学的孙子呢。不管怎样,我们一个小家永远不会比得上舅舅家的。舅舅读了大学,遭遇不错,有漂亮的太太,有儿子,而且有经济实力,连一个家里都分你的我的,三六九等,那算什么。
冯英的生意做得很大,所以风险也很大。原来是在外面贸易,被拖了资金了,生意在外国因为某些原因泡汤了,而又因为外地务工的工人过年了要回家,冯英拿不出钱来了,资金周转不过来,天天跑在外面借钱。家里快过年了也不宽裕,但是母亲还是借了些钱给她,我也觉得这是一件不幸的事,确实需要有人来帮助他,就像她在风光的时候帮助别人一样。
都说救急不救穷,我一直相信冯英是急,永远也不会穷的,一个有能力的人难道还不能解决在乡下的事情吗。于是她东奔西走,母亲也时常和别人谈起这件事,每个听到的人都表示同情,甚至于有的人慷慨解囊,给冯英雪中送炭。我相信冯英能应付得过去。
年夜饭那天,冯英还在外面周转,她去借了钱在大街上走,因为工人的房租过年到期了,冯英只好把他们安顿在自己家里,和外地的人一起过年,和“债主”一起,冯英不干,她要来借钱,最好能名正言顺地打发他们走。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冯英就是这样,被工人指点。但这也不是谁对谁错,相信谁在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到了过年的时候还拿不到报酬都会觉得生气吧,远在他乡的务工者,跟着冯英一块受苦。
冯英只是在大街上走,除夕没有下雪,但是冷的很,所有的家门都关着,有的还挂着灯笼,大家都团聚着吃年夜饭。才下午四点,路上就没有人了,放鞭炮的小孩也没有,只有冷风吹着,然后是年夜饭前拜灶神的鞭炮声。地上都是红纸屑,在纷飞之后寂静地落下来。冯英虽然落魄了,但还给人倔强的气场,她好像什么都不怕,因为她还是穿着高跟的长靴和大衣,带着阔边的帽子,裹着围巾,梳着头发。棕色的大衣伴随着高跟鞋的脚步声,我母亲把门打开了,邀请她来家里坐坐。我们还没开始吃年夜饭,也还没有换上新衣服,我们像从前一样。冯英进来喝了一杯热水就要走了,她告诉母亲,就算她没有年夜饭,她也要去过年,和我们一家人一样聚在一起,这是一件不难的事情。我对她愈发敬佩,我觉得市井妇女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于是我们把门开起来,目送冯英走,她朝我们摆摆手,把手插进衣兜里就走了。
她沿着一路的红纸屑走,走过挂灯笼的门口,结冰的水坑,走过枝叶凋零的玉兰树,然后走到巷子里去了。我们把门关上,像其他人家一样,拜灶神,放鞭炮,吃年夜饭,看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