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人群,只见施萃寒死死攥住王羡逸的衣袖,声泪俱下地软声央求着。
见一众女学生,无一不是面露疑色地上下打量着自己,有些难堪,胡乱擦了两把颌下润作一片的涕泪,闪避着周遭异样的目光,只羞愧难当地掩面轻啜起来。
四围立时炸开了锅!
只是碍着王羡逸尚在跟前,不好放声恣意妄论的。可谗谣如何能定?窃语还是趁浪逐波地随了暗里的猜疑,一道扩散在这四方的院儿里。
“天,那位‘折林先生’竟是明颂?他这样好的家世,怎的愿意来我们学堂,只做个教书先生的?”
“早前听说明家少爷同家里闹翻,出国留了几年学,却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今日倒是有些眉目了。”
“只是‘有些眉目’?这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嘛!”
“嗯?什么意思?”
“哎呀,你蠢啊!”一名女学生接过话茬,“这女子方才不是讲了,明老爷气得急火攻心,且她用了不愿‘再’见她这个字眼儿,稍作推想便可知,定是那明颂年轻时候同这女子有过一段,后又弃了她;
再联系明纯昭素来刚正不阿的品性,想来是气他儿子行事这般放荡,深以为耻!”
郎月闻言微怔,一时心烦意乱,只觉事儿都积压在一起,清不出个主次:一面想着明纯昭现下病况如何,一面担心经此一遭,明颂会被安个什么骂名。
“你说得有理啊!像这种军阀出身的公子哥儿,最易惹风流债了!”
话音刚落,边上一圈听戏文的看客里,探出只畏畏缩缩的小脑袋,一边防着王羡逸,一边低声赞道。
“你们他娘的还真就敢想。”
郎月冷着一张脸,出言俱是粗鄙。似剑光般刺骨寒凉的一双眸,盛燃着怫怒熊熊。
“你……”碎嘴的那位,被一侧神色慌张的同伴扯了扯衣袖,一阵耳语,叫住了口。
“我?我怎么?说啊。”
未有应声。郎月却并不打算息事宁人。
一步步逼近:“你再敢说他半句不是!”
“你哪个班的啊?”助声的是谢蕙怀,只见她一脸冷傲地笑问,“这么会写话本,怎不去潜文街‘我独闲’谋生路,反倒埋汰在这小小学堂?”
“这位小姐,我敢说学堂的一众女学生,再没有比我们更了解明夫子的了。在未查明真相之前,还请你谨言慎行才是!”
陆陆续续,班上越来越多的女学生团聚过来。
“不错。否则,即便我们这些人微言轻的学生,不能奈你何,明家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蓄意抹黑门风,跟边倒的无耻小人!”
不再理会,郎月穿过人群。
但见王羡逸紧抿双唇,凛若冰霜,不为所动地将臂袖上粘挂着的一只手掰开。
冷言冷语地回道:“施小姐这是‘关心则乱’了。放着折林的院子不去,反跑来这人多口杂的女子学堂叫嚷。耽误这些时辰。”
郎月一言不发地站在一侧。
瞧他面色铁青,暗想也是忍耐到了极点:气不过却又不能出口伤人,否则话头不止对他,更会转向明颂,毕竟两人是一处的。言多必失。
但眼下最令困惑的,还是出在施萃寒那头:她总觉这人古怪得很,说不清是憨傻无脑,还是大智若愚……
回想此前种种,却又觉得这姑娘兴许本就是个缺心眼儿的。不等深想,却发现施萃寒朝自己所在的方向,一脸欣喜地走了过来:“月儿妹妹!”
‘来不及了’,郎月心下一惊,暗骂了句。
微怔片刻,待定了定心神,才“惊喜异常”地迎了上去。
“可是施家姐姐?”
施萃寒面上一愣:“对啊,月儿妹妹,你……”
不等说完,便被郎月拉过一双手,急急打断:“施姐姐近来可好?一别数年,月儿心里一直记挂着你。”
王羡逸闻言微怔。但很快便隐去了面上的惊异。
施萃寒愈发摸不着头脑:“你在说什么?”
郎月皱了皱眉头,轻咬下唇:“施姐姐。其实当年的事,怪不着夫子的。”
此言一出,四围议论声此起彼伏。
“果然有一段!”
“嘘,别吵!再听!”
提耳听了一嘴,便又一脸纠结地继续说道:“夫子心怀大义,出国留学是早早便定下的事儿,只是姨夫想着‘成家为大’,便擅替他牵了姐姐的线。
可惜夫子当年年纪尚轻,无心风月,这些我这个做妹妹的都是知道的。故而拒了这亲事,只为不误姐姐的好姻缘。
所以姐姐别多心,夫子也不是‘不愿再见你’,只是觉得这桩婚事,本就是姨夫单方面口头应下的,而他同你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自是做不得数的。”
郎月说着话,凑上前去,对神色微微凝滞的施萃寒低声耳语道:
“施姐姐,这戏文若不陪演,明哥哥可就得莫名背上好些黑锅了。你心里有他,想来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眼底一片澄明。
施萃寒闻言一怔,继而憨笑着点头。
“竟是这样?”
“这就说得通了。唉,又是个一厢情愿的。不过也是,那折林先生仪表堂堂,才貌双绝……正常,很正常。”
施萃寒默不作声地吸溜着清水鼻涕,揉了揉眼睛:“月儿,我不怪他的。折林那样如玉独绝的好男儿,哪会喜欢我这般姿色平平,一无是处的。我除了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的,其他什么也不会。”
说着话,干笑了几声,垂手揉了几把小褂的衣角,窘迫难堪地抬眼看着郎月。神情凄怆,叫人看了心生怜悯。
不远处的谢蕙怀,闻言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话听着实在别扭……
郎月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隔了许久才扯过一方帕子,替拭净泪水。
“对了,姨夫身体怎么样了?”
“好些了的,只是我想着怎么折林都该回去看看的,没得叫旁人给他安个‘忤逆不孝’的骂名。”
“嗯,”郎月点点头,“做学生的,本不好议论的。但明、郎两家素来交往密切,故而夫子这事,我这个做妹妹的,合该循着本心,多嘴一句:有些不妥。”
“什么?”施萃寒面上一愣。
“虽说姨夫未提前告知,借着生日宴的由头,又提起这门亲事,他心有不快也属正常;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了亲事,实是下了姨夫的面子,这样做,有失体统了。何况还累得姨夫大动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