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的黄毛丫头,这般目中无人!”男子已然恼羞成怒,连带声调也高了些。
“你又是哪只窝里的阿猫阿狗,来我这儿陆良放肆。”
只一句未载狂怒,细辨却附了几分阴漠意味的叱问,越过人群,传去了郎月的耳边。
落在无声静默里,似凝霜般孤凉。
抬眼望去,只见万远含冷着一张脸,扫视了一圈:“谁带来的?”
出言俱是傲狠。
“是……是我带来的。”
说话的是一名衣着考究的男子,面貌清秀儒雅,颇有几分书香雅士的风范。只是虽竭力钳压心头的惊恐,低垂着的眼眉以及偶见抽搐的嘴角,还是将他的无措尽数抖落在了人前。
兢惶无处遁形。
郎月收回目光:“闷得慌,我先回去了。”
万远含暂不去管那三人,口声里满是歉疚:“我找人送你回去。”
“不用,”郎月一口回绝,顿了顿,“久未出门,我随意逛逛。”
“那你路上小心。”钟毓绾一脸担心。
一旁的万闻秋沉吟片刻:“我陪你走走?”
“不用,”郎月摇摇头,看了她一眼,“少喝点,我走了。”
只等郎月出了门,万远含才恢复阴鸷,冷言讥讽道:“你们两个倒是有胆,郎家小姐也敢调戏。”
听了这话,四围顿时议论纷纷。二人终是反应过来:谁不知郎家长居榕城世家排行榜第二,同榜首明家更是关系密切。惹谁不好,怎偏就惹上她了……
“滚。”
见发话了,哪还有舔着脸继续待着的道理,一通打躬作揖赔不是,哈着腰逃也似得溜了出门。
“边阔,”万远含偏过身子,“暗里跟着,护送郎小姐回去。”
“是。”
出了渡重门,郎月才反应过来外套落在了上面,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拿,便瞥见了那两个登徒子。
刹住步子,抱着胳膊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走了去。
潜文街攒集的,多是酒楼、诗社、棋社这样风雅韵味深浓的地界,鲜有小贩挑着货担在长街上叫卖的景儿。
故而抬眼瞧见斜前方,有一个小贩正坐在道旁吹糖人的时候,郎月先是一愣,很快便兴致勃勃地凑了上去。
只见小贩身前的挑子上,担着一个带架的长方柜。许是用了有些年头的缘故,只见腻垢新旧不一地斑驳在柜身,浸在甜香里的油亮渍点,更是浮泛起暖意连连,勾动早已馋涎欲滴的稚童来寻,只为采撷状貌里的烂漫天真,与其一道流淌在烟火人间。
郎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孔洞里插着的一根玉兔糖人。
“买一根吧!”小贩憨憨地笑了两声,扯过抹布擦了擦手,起身就要替郎月拿。
“啊,不用了,我就看看。”郎月有些不好意思,见摊头站着的都是小孩子,里面的几个女娃娃,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小玉兔,再就是身上也没带钱。
“我、我不好跟她们抢的。”
“没事,我再做!买一个嘛!”小贩上手便要取。
不等阻拦,耳边响起一道温雅清润的嗓音:“我来吧。”
偏过脸,一时惊住了:“娇搦公子?”
只见娇搦清浅一笑,递了钱,接过糖人送去郎月手上:“小朋友,再不用对着它眼馋了。”
郎月微窘,看着手里的糖人,学着女娃娃的小奶音,糯糯地回了句:“不馋,不馋。谢过大哥哥!”
“咳,”娇搦有些意外,轻咳一声,定定地看着她,“我可以叫你月儿吗?”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郎月笑了笑,晃着手里的糖人。
“你不冷吗?”见她只穿了件旗袍,连件薄些的开衫外套都没有,娇搦有些好奇。
“冷,忘带了。”
“华练。”闻言,娇搦转过身去,将隔了老远的仆从唤来跟前。
“公子?”
“斗篷。”
“哦,好!”华练将左臂上搭着的斗篷取了下来,不等披上,便被娇搦递去了郎月手上。
“公子,这……”华练有些诧异。
“不用,你留着穿吧。”
郎月不大适应,觉得娇搦虽是品行俱佳,可堪君子,但到底是未曾深交,只见过两面便取了外男的衣物来穿,实在不妥。
“我一个大男人,裹得严严实实,冷眼看着你一个小姑娘冻得哆哆嗦嗦。这要传出去,我也不必活了。”
见他神情坦然,再推脱倒显得扭捏,再就是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两相权衡,郎月道过谢,也便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
潜文街的“说与凌波天”也算是榕城境内一处清雅绝尘的地界:
十里白堤环抱潋滟湖光,傍水而生的,是清一色的蓬茸垂柳。落落柳絮折得春柳一方深情,借风花的脚力盘旋低舞在行人身侧,低语呢喃着风清月朗的如画美景,以及春光不负游人愿的高情厚谊。
相隔几米,便会有梢头垂坠一盏小小的宫灯,只是灯影残弱,掩在柔柳的参差披拂下,只一抹朦胧幽暗的清光,穿叶行来。
“怎么一个人?”娇搦本不想扰郎月清思的,但觉得过分静默有些怪异。
“来见一个朋友,”郎月顿了顿,“待不住,那样的场合……不大自在。”
娇搦微一愣,很快便恢复如常:“先头见你随郎夫人来听戏文,以为你喜欢热闹。”
“不一样,”郎月轻笑出声,“一个弄粉调脂,披的是假面,唱的是真我;一个不施粉黛,扮的是真我,唱的是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