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给人家添麻烦。”
郎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接着道:“明、郎两家应着两位夫人自幼便是闺中密友的情面,才多有往来,相交甚欢。
虽不过是在幼时与颂小爷打过几次照面,但他的事儿我多少也知道些。
刚回榕城就被母亲拖来管训我这‘不受教’的,也是难为他了。
我既不希望他对我生出‘与别不同,多加照拂’的念想,相对的,自然也不会与旁人论起两家过往的交情。”
冷蕊恍然大悟:“那钟毓绾确是招人烦的,还总觉得自己很有才华,这要是让她知道了小姐和颂小爷早就认识,定得打着‘与小姐交情不浅’的旗号,粘着人家颂小爷,叫指点这个指点那个的!”
“不过,我还是有些疑惑……钟管家可是在老爷夫人面前当差的,那找夫子这事儿,钟毓绾该是知道的呀?”
郎月捧着碗剑花,顿了顿:“知道找夫子,但一定不知道是颂小爷。他知道了,毓绾也就知道了;毓绾知道了,我,也就知道了。”
“啊,我懂了!”冷蕊再一次佩服地五体投地,却见郎月定定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小姐?”
“我怕身边这个蠢的下一句来问我‘那为什么附白会知道’。”
“嘿嘿,哪能这般不灵光,附白是‘通传小厮’啊,来人自得对他报上姓名。”
郎月闻言,嘴角噙了笑。
因着风寒未愈,食欲不佳,用饭的间档,郎月接过缪卿盛好的羹汤,喝了几口,嘴里没什么味儿。强逼着自己喝了个干净,正要放下碗勺,就瞧见郎邻玉夹了一筷子虾仁,眼看自己一副“吃饱了”的样子,伸也不是,退也不是。
郎月装作没看见的,很自然的拿起竹筷,随手夹了片咸方肉,郎邻玉见状赶紧拿起碗碟里的调羹。
“眼看就要入学了,你这还没好全,病恹恹的,我总是不放心。”缪卿说着话,心疼地看了郎月一眼。
“不妨事的。再有两日也就好了。”郎月说的是实话,本就病得不重,只觉得是母亲小题大做。
一直默不作声的郎邻玉,眼瞅着,已往调羹里夹满了滑嫩鲜爽的虾仁,探着身子就往郎月的碗里一股脑倒了进去。
缪卿眨了眨眼,“家里厨子做的这道虾油小菜,我尝着倒是不错,肥鲜味浓,也没什么腥味。”
“快吃吧!”郎邻玉有些不好意思。郎月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一口一口尝着那一堆虾仁,吃得很仔细。
“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吧?”
“嗯。”
“哦。”
“嗯。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嗯。”
听着眼前这对父女颇显尴尬的对话,缪卿忍俊不禁,照着往常她该是来救场的,可今日反倒觉得,这样也挺好。
总比冷着脸,或见面就掐要好。登时觉得,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如果过不去,那就说明没到时候。
闲在家里养病的日子虽短,可算起来,自“禁止外出”的死令下达,郎月也已浑身‘刺挠’好几日了。
这天是郎月入学的日子。
一早缪卿就亲自下厨做了碗面条,里边儿照着郎邻玉的再三嘱咐,卧了两个鸡蛋。
“冷蕊,小姐醒了没?”
“一早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再贪睡的也该醒了。”
郎月垂着脑袋,接过晚儿手里的脸盆,掬一捧井水激了激:“嘶,好冰啊!”
“怎么不掺些热水来?”
“小姐说这样意志会清醒些,入学第一天,总不好萎靡不振的。”
“母亲也别怪冷蕊,倒是你们,清早起来闹得很,”说着话,郎月打了个哈欠,“困得厉害,索性旷了这一日的课吧。”
“胡说什么呢!”缪卿接过郎月嬉笑的茬,佯装愠怒,“洗漱完了就赶紧过来吃早饭,我一早为你下厨准备的。”
“稀罕呢,母亲可难得下厨。”郎月来了兴致,可瞧见桌上放着的是一碗面条,不由地犯起了糊涂,“面条?”
“是啊。今天是你入学堂的好日子,我心里高兴,就想着给你做点吃的。
你父亲非说面条寓意好,我自然记得你是不爱吃的,可你父亲烦得厉害。临出房门了,还折回叮嘱我,面食消化得快,别忘了加两个鸡蛋。”
“我说怎么这么吵。”
不同于往常的装束,这日,郎月身着淡蓝色中袖上衣,配了条黑色及膝百褶裙,乖巧素净的模样惹人怜爱,只是这头发……
“怎么不梳麻花辫?现在的女学生多是这扮相。”
“才不,俗气!再说了,月儿生得漂亮呀,自是不必倚靠那些花里胡哨的。”
“……月儿?”
自恋了一把尚未回过神来,郎月就被这一声轻唤拉回了现实。
“毓绾?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母亲为我做了面条,你可要尝尝?”
“不用了。”
郎月觉得毓绾有些不同,神色不大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呀!毓绾今天的扮相可真是俏丽呢!”
冷不防这么一嗓子,冷蕊吓得郎月猛一激灵,再细看一番,这才后知后觉。
“多嘴!”
再不言语。
“好了好了,收拾收拾,随毓绾去吧!”
郎月暗自松了口气,应声回妆台前取了香囊和书包,抬眸那一瞬,瞧见镜子里印着的那幅《青玉案》。
“走啦?”像是在跟缪卿说,又像是在跟那幅画说。
郎月讨厌春天。
虽说春和景明,天公也将那些从文人骚客纸笺上拓来的无限风光一应具象,可一到春天,郎月总能嗅到“病菌”的味道。
纵是如此,也并不妨碍榕城舒展它的勃勃生机。
街头巷尾弥漫着茶点的甜腻清香,腾腾热气激得这股烟火气息愈发浓烈。蒙了雾的早晨,摊点瞧不真切,郎月本想买几块枣泥山药糕,却被队伍吓退了身。
“也罢也罢,我明日再来!”
“有那么好吃吗?”
“有,我病了这几日,天天想着吃它。”
“怎么不叫冷蕊出门采买些?”
“咳疾未愈怎能吃甜食呢?”
钟毓绾一时无言,郎月驻足,朝一处扬了扬下巴:“到了。”
循着郎月平静如水的眸光望去,只见柏舟学堂门前,簇集了一众学生扮相的女子,只是依旧瞧不真切。
郎月觉得好笑,远处唯可见人性移动,幻影迷离,只看得出大致衣着,人脸五官却是不甚明晰。诡异又玄乎。
赶巧青石小巷里“飘”出一袭白色长衫,迷雾恰到好处的为其镀上一层柔晕,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行至门前更是惹得人群一阵骚动。
“怎么了这是?那人是谁?”
“无常。”郎月心里想着,也就顺嘴说了出来,末了还难以自抑地笑出了声。
照理说,她的声音不大,该是不易被人察觉,可一阵风吹过,偏巧就将这句破了音的玩笑话,送去了“无常”耳里。
只见那人不急不缓的转过身来,一双纯澈清明,不染星点尘埃的眼眸,定定地落在了郎月身上。
郎月丝毫未觉窘迫,倒是莫名其妙的生出些许熟悉与亲切感。也就大大方方地对上视线打量起来。
‘好漂亮的眼睛。’郎月暗自感叹。
不由地浅笑行唇起来。山黛入眉,凌波随眸,青丝两散间微风拂乱,嵌在空濛雾色里,此身逍遥,此意萧条,经年不舍天香玉娆。
这一幕,一记就是许多年。
“无常”收回视线,回过身来的那一瞬,只余清浅一笑。
“夫……夫子?”
“无常”身边站着的小女生,羞答答的低垂着眼眸,始终不敢抬眼,只怯怯地喊了这么一声。
“嗯。”
“夫子?毓绾,我没听错吧?”郎月显然吃了一惊。
“你没听错,他是学堂新聘的国文先生,听说还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呢!”说话的是个俏皮姑娘,模样十分可爱。
郎月闻言有些失神,不死心地追问:“姓名可知?”
“嗯……我们这些做学生的,也只听说是姓‘明’,其他一概不知,很是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