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大事岂可玩笑议论。”明颂抿了抿嘴,“看这精神气十足的样子,休不休息的也就那么回事。那就坐回去,好好补你的功课吧!”
微怔过后,郎月一声轻叹。
她愈发觉得,同明颂相处时间越久,就会发现他身上越来越多的缺点:恬不知耻、笑里藏刀、反复无常……
“让出去转转的是你,改变主意的也是你。才吃了一块水磨糍糕,就给撑成这样了……”
郎月小声嘀咕着,却还是被听见了。
不等明颂揪住她的辫子说教一番,便蹿蹦去了书桌前,装作淡然无事的样子,誊抄起书本上的诗文来。
“画倒是幅好画,可惜这字,却是不堪赏的。”摇了摇头,转去了郎月身后。
“你能不能别老跟我后边儿晃!”
许久都未能等来明颂转去别处,郎月只觉如芒在背,“这一小会儿我都错写好几处了!”
久不应声,正想着回头瞧一眼,看这只老狐狸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余光一扫,却瞥见那月白色长衫的一角,被三两步缓行递送到了身侧。再抬头,明颂已然立于案前。
淡淡地扫了一眼微微发愣的郎月,从她手里抽出笔:“看着。”
说着话,俯身写了几个字。
“看清没?”
“嗯。”
“再写一遍。”将笔递了过去。
依言复写了一遍,不等写完便听见明颂吸了下鼻子,索性停了笔。
一番对视,明颂见郎月一脸无辜又有些忐忑的模样,想起柏舟学堂那只小花猫。
笑了笑,轻轻地握住了郎月的手:“横画的整体不要写成水平,相较左端,右端要略高些。”
怕她不自在,又朝旁边让了让。
“学堂里最近多了只蹭吃蹭喝的小花猫,倦悲说是你救的。”
“不必赞我。”
明颂笑了笑,一双眼落在笔下的“明月”二字上,淡然道:“不安全。”
“嗯。再有下次,我就将这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你,也让你出出风头。”
见明颂懒得搭理她,悻悻地撇了撇嘴,消停了几秒,又抬了眼去看他。
“做什么?”
“没有,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有人在背后议论你管教不严。”
“我借他胆。”
“……”
“专心写字。”
“嗯。”
再不多言,只余纸笔摩挲间的窸窣声响。
未留意,时间已过大半,眼观纸上密密麻麻布着的字,已然微有成效。
“你快着点儿,别给闷死了!”突然,门外传来一道女声。
明颂瞄了一眼郎月,只见她照旧从容淡然,丝毫未受影响。收回视线,嘴角扬起一弯弧度。
“你、你们……”冷蕊一进门便瞧见一男子背对着自己,俯身站在自家小姐的身旁,惊得话都说不利索。
明颂倒是一脸平静。
只等转过身来,冷蕊细看了几眼,才长舒一口气:“啊,是明夫子啊。”
郎月头也不抬地说道:“怎么,很失望?”
“没有没有!嘿嘿!”冷蕊连忙摆手,“对了小姐,附白捉了只蝴蝶,长得可好看了!”
“嘿嘿,小姐你看!”附白凑上前去,动作轻缓地在合着的两掌之间,开出一条细缝。
郎月满脸好奇地将一只眼贴在了缝外。
“怎么样?”附白轻咳两声,贼兮兮的样子。
“哇!这品种稀罕!”郎月两眼放光,扯着明颂的衣袖,“来,你也看看!”
“明先生就不用了吧,”附白愣了愣,“这蝴蝶姑娘家才喜欢呢。”
“没事,他也一样!”不等明颂回话,便将头强按了过去。
明颂虽敏锐地觉察出有一丝不对头,却还是瞪着眼细打量起来:只见两掌一片漆黑。还没等再凑近些,突然,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扫了眼尾一下,立马后撤了一步!
“哈哈!”附白不厚道地笑出声。
明颂也不生气,打量了这一屋子的牛鬼蛇神:“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冷蕊竭力憋着笑,怕被明颂笑话郎月管教不严。
“咳,你们出去吧,我这儿上着课呢。”郎月不敢抬头,生怕明颂记恨她笑话自己。
“好嘞!”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结果没等郎月拿笔,就听见外面又来了新一轮的狂笑!
明颂逮住机会,死死地盯着郎月:只见她紧咬下唇,伸手掐着自己的大腿!
“上课!”
“好……好!”
郎月嬉皮笑脸地替添了杯水:“夫子请用。”
明颂接过:“方才说到‘差不离’,谈了这许多,你也知道这三个字是挂在‘大忌’名下的。
然而世人却偏好循这类自欺欺人的章法行事。你可知为何?”
“省事。”郎月沉吟片刻,五指来回摩挲着左手的第二掌骨。
“嗯,其一。”
“再有……”郎月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省事的对立面是什么?”明颂喝了口茶,看了她一眼。
“费事。”
“回到第一问,我如果拒饮手头这杯白水,坚持要你给我倒茶。这算不算得费事?”
“算得。”
“如何界定?”
“太较真。”郎月拨了缕头发打转,“这‘差不离’的入门准则乃是‘省事不较真’,你背道而行了。”
明颂笑了笑:“继续。”
“所以其二便是:自认圆活。”
“不错。
糊涂、懒惰这两个难兄难弟强强联手,撒了个弥天大谎:立着‘不计较、不较真’的旗杆,冠‘通透豁达’的名,招揽死士,教奉其为毕生信仰。”
郎月点点头,接过话:“何为圆活?处世变通灵活是为圆活。但行事做派若想得赞一句‘八面玲珑,面面俱到’,最忌讳的便是过分较真,不懂变通。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投身‘差不离’门下,左右同正牌圆活都是挨着‘通透豁达’的边,既是行于人前都能得赞,自然是要选一条最不费脚力的路来走的。”
明颂清浅一笑:“人活一世,最怕的便是投机取巧还自认圆活。‘差不离’这三个字,用对了也能讨来自得其乐;用错了只会落个得不偿失。”
“不错,但是,”郎月捶了捶后背,坐直了些,“如果可以,我也想做个‘事事差不离’的。自在啊。”
“摊在聪明人头上,这‘差不离’可就得改名儿了。”明颂合起书本,头也不抬地回道。
“改叫什么?”郎月笑着看他。
明颂也不急着回答,只将空茶杯推了过去。只等那边续满了茶,才不紧不慢地小啜一口,缓缓道:
“叫‘糊涂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