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门户黄灯渐掌。
明颂拉开车门,探身抓起镂花针织短衫塞去郎月手里:“别人家的秘辛事,你听那么起劲做什么。”
“你不也没避嫌?”
“我要是就那么走了,你那小姐妹支吾半晌都未必能吐出一个字来。”
“……回学堂。”
一时不明,哑声痴笑:“这便逻辑混乱,平日纠错蛮缠的本事都去哪儿了。”
郎月吊儿郎当地晃了晃脑袋,猛一转身,皮笑肉不笑地趴在车顶,拎了拎外衫,故作娇憨道:
“先生对这水裙风带倒是暗暗恋滞,怎就忘了垂手替月儿取了作业来?今日揶揄撩拨是你,明日狠心罚过又是你,温柔、凶残都叫你一人演了,真真分裂。”
“……”
“看什么看,上车,仔细我辞了你。”
看着副座老态龙钟貌的鬼丫头,明颂认命般苦笑,再没接前头那一茬。
很快,车身便消失在溶溶月色中。
“能行吗?”
冷蕊从铁树后边儿蹿了出来,抬肘怼了怼附白。
“眼下除了他还有谁能拖住你家小姐?指望我们这几个演技拙劣的棒槌,铁定又要被那姓钟的将一军。”
“那姑且信他一回吧,也只能这样了。啧,事儿一桩接一桩的,真是烦死了。”说着,冷蕊心有余悸地扫了眼后方。
“是是是,您日理万机,您艰苦卓绝。”
不过嘲弄归嘲弄,想方才那一幕也实在惊悚:骑虎难下之余,丛路全无应对之策,竟木楞木楞地转望郎月,好一派含情脉脉。天晓得那一瞬,附白的一颗心转了多少圈山路……
万幸,万幸明颂脑子转得快。
八字绝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牵过郎月的手就往外走。
倒不心疼那两位告白无门,只担心郎月:一个钟毓绾不算完,这要再走一个万闻秋,能受得住吗。
“果然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嘁,个人功力罢了。”
“举例?”
“学堂多得是女子,也没见那些夫子白了头。”
附白虽持质疑,却还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两人踩着月光,漫无目的地沿堤岸行走。
秋有秋的沉寂,夜有夜的漆静。落英尔尔,以风为根,早已不承盛夏傲愎狷浅的酷热。
明颂靠在车边,仰面观天,一双眸比漆漆夜色还空洞。
“中秋将至,月亮都格外圆。”
郎月抱着书本,一步步走近,与皎皎月华两相清冷,让人移不开眼。
“秋味正浓。”抬手指了指对过的铺子,“来时见好些在布置。”
“你在国外是怎么过节的?”
“酒、月、饼饵。这就够了。”
“嗯。榕城的灯会很美,今年我领你逛逛。”
明颂假装没听见那个字眼,瞥她一眼,极为敷衍地应了声:“这礼今天就回了吧。”
“什么?”
“厚谊至此,受宠若惊,回礼一份也好叫我心安。”
“你理当如此。”
“脸皮可真厚。”
“如此才不会在你眼前红了脸。”
明颂不动声色地抬手,拎起耳垂便是一通晃。
树影重叠,他的或嗔或恼统在其间。
好奇心驱使她向前一步,挡住去路。
可愿以收放自如的道行来蒙住你双眼的人,你是如何都揭不开那层薄纱的。就像月亮,高洁是给外人看,明明俯眺虚渺人间的所有秘事,眸光哪来皎澈一说?
无趣。
右移一步。
“那天我见尤倦悲拿了只桂花手镯,鎏金的,样式奇巧。他说女儿家大都偏好首饰胜于吃食,你穿得素净,戴一些首饰也能添添暖意。他说的。”
“倒像是我娘家人。”
郎月小声嘀咕着,笑意深浓。
不多时,便到了“枕钿珠眠”。
灯光灼燿,脂味甜和,连内置的门帘都是用匀称饱满的珍珠混了南红串成的,风过,颗颗粒粒在光影的折射间明灭,摇曳,无叮当乱作,只绰姿香软。
明颂朝展示柜走去,立刻便有容姿姣好的凑上前去同他攀谈。
“花蝴蝶……”
郎月嘟囔着,摇摇头,朝对向的耳饰区走去。
“同学,是要买坠子吗?”
“不是,来买镯子的。”
说话的是个年岁估摸20出头的女子,戴副细细小小的眼镜,模样清瘦,书香气满。
“炸珠喜欢吗?”
“不大喜欢,繁复了。”
“你是柏舟的学生吧?”她指了指郎月身上的学生装,笑意盈盈,“我叫冯婷,也是那里毕业的。”
“姐姐现在也还在上学吧?”
“嗯,桉城女子大学。明儿是中秋,学校放假,我来店里帮帮忙。”
说着,回身从柜子里搬了只木盒出来,一打开,里面竟都是些市面上没有见过的好货。
“不像是这边的工艺。”郎月讶异,就着身侧的凳子坐了下来。
“尼泊尔月光石。”冯婷很是大气的将链子提溜了出来,示意把手递给她。
“这个是戒指吗?”
软软一句,飘进明颂耳里。
疾疾转身,摸到去向,执了镯子匆匆靠近。
冯婷微愣,面对他的莫名其妙的敌意有些无所适从。
郎月很是坦然地在他眼前摇了摇手。
“你看,上边儿还缀了个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