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栈道,再往里便只是一条逼仄的羊肠小路了。
乌鸫低旋在竹枝覆压交杂而呈的拱门,羽翅扑扇,唤来扃闭三季的阴秋随之凌跃,簌簌风声于是成了梳枇,在静谧时光里划下一道又一道迹浅却深隽的褶痕。
越往深了走,野甘菊的芬香便愈发深浓。有心攀折一朵,却被蕊芯嗡闹的蜂群惊得悻悻然收了手。
“确是清净。”
郎月暗叹,提起裙摆朝水边探了过去。
早已不是藕花盛放的时令了,眼下只层层叠叠的阔叶、残梗簇聚在澄碧一色的水面,除却这些,也就只有泊在河畔的那一艘素简至极的乌篷了。
小心翼翼地登上甲板,本无意惊扰傍水而嬉的一双鸳鸯,匍匐在沉的浪花却偏要顶开船身趁势挑弄,两两生怨才罢了手。
郎月歉疚地看了眼渐行渐远的两小只,将将俯身,却发现船舱里整整齐齐地码了好些莲蓬。
‘是庄里的下人吧。’这样想着,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揭了挡帘。
舱中酒气洇润,该是被船身剧烈摇晃给撞地晕头转向了,当下正倦惫不堪地伏在那人的心口,每跃动一秒,暧昧便分明一毫。
淡淡然,施施然,好耐性地蹲在外侧,摔打新摘的莲蓬,只三两下,乌篷散仙便如梦方醒。倏然一动,撑着身子惊诧不已地打量起她来。
“先生是在看我吗?”
她惯爱演戏文的。
“嗯。小姐面容清秀,同一位故人长得极为相似。”
“而今何在?”
“有情横眸。”
“……”
他惯会取笑人的。
轻飘飘一句,教她无端红了脸。
“你睡得可香,来了人都不知道。”
明颂揉了揉后脑,吃力地挪去一角,腾出块空地,示意她也进来坐坐:“我知道的,可没想到是你。还以为是倦悲呢。”
郎月有些吃味,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果然情敌一论,性别是无从分说的……
“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好看吗?”
“我载你去湖心看看吧。”
“你就这点业务水平?话转得也太生硬了。”
“看煞湖心,你却是第一等称心。”
“……此技傍身,寻亲该是无虑了。”
“也不止这点。”
“好好好,相貌也很出众,行了吧?”
“出众顶用?”
“怎么没用?秀色可餐说的就是这理啊。”
“看来你进餐都是十分饱。”
“什么意思?”
“不然你也不会相中尤倦悲那样的。”
阴魂不散。
“不然呢?我倒是喜欢娇搦,但也得配得上人家啊!”
“稀奇了,难得见你这样不自信。”
“那你是要我奋起直追?”
明颂瞪圆了一双眼:怎样清奇的脑回路,才能顺出这么条歪理来?
“月儿,你认真的?”
“我跟你开玩笑呢,人贵自知嘛,这第一美男我是攀不上的,也罢,还是退而求其次吧。”
沉默。
“次,你怎么不说话?”
“蛇。”
“嗯?”
“船上有蛇。”
“……”郎月头皮一阵发麻,将信将疑地走了出去,扫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唬我?”
明颂无声地指了指她的背后。顺势调转:好生斯文的一条毒蛇,乖乖地盘在竹篾篷上,动也不动。
“一个个凑什么热闹,尤倦悲变的吗你!”嚷嚷着,夺过竹篙一把将它扫去了水里,只是无故被搅清梦,还被乱打一气,它显然也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昂着头就蹿了过来。
郎月低声咒骂着,两步向前,举着竹篙对准蛇头连抽了好几下,末了那一掷更是直接击中了它的七寸!
“好身手啊。”
“啰嗦什么,划你的船!”
明颂转了转眼珠,对着漂在水面的那根竹篙做了个“请”的手势。至此,罪魁祸首如梦方醒。
“完了,我们怎么回去啊?”先头不曾留意,未想已至湖心。
“等庄里派人来寻,先进去吧。”
淡然如前无异,相比之下,边上蹲着的那位就显得有些反常了。
“月儿?你怎么了?”见她一声不吭地将脸埋进臂弯里,明颂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手伸出来!”
“不是……”
“没被咬吗?”放心不下,一把抓过查看,见无异样这才松了口气,留意到她眼神闪躲,始终不敢直视湖面,突然明白了什么。
“月儿,你是不是惧深水?”
“嗯。”
“怎么不早说?”
虽说惧怕,却也只是轻微的,是以面对明颂的轻声责备,郎月尚能分辨其间自责多于问责。
“你路过的风景,就是我心中的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