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图个什么?图重温那暗不见天的奴役制度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但凡郎月发言,万闻秋总是听得格外认真。
“就是,内鬼不是这样出的,骂名都担了,白眼也挨了,好歹图谋点儿切身利益啊。”谢蕙怀紧跟其后。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女学生目不转睛地看着郎月,言语间带了笑意,“你说旗袍是由满族服饰改造而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然而在这儿站着的女学生们,大都知道旗袍的概念难以界定,一直存在着争议,时至今日也没个说法。我现在就想问问你,你说这许多,依据是什么?”
‘果然还是上升到界定这个层面了,这是输赢不论,只想拉郎月下水……鱼死网破啊!’
方才还能反击的学生,登时噤了声,怕说多错多,只想静下心来好好琢磨该怎么帮助郎月反击。
“请问你断言两者是血脉相承关系的依据是什么,是不是‘形相似’?”
郎月自觉每说一句话都尤为谨慎,生怕落了话柄,上升到其他层面。
结果这女学生却不依不饶,辩不过竟索性鱼死网破起来,颇有几分不下自己面子绝不善罢甘休的意思。故而面色冷了几分。
“是。”不清楚郎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女学生很想矢口否认,但众目睽睽之下,说过的话无从抵赖。
“我推翻的是你的结论,却未曾否认过‘形相似’。”郎月按下心里的一团怒火,装作淡然如常。
“可我所得出的结论是以‘形相似’为依据的。”
“结论由依据组成,但分离开来它就是鲜活的个体。
我要说的是‘形相似,意不同’。一个是帝制时代异族压迫者们的服饰,一个是解放女权思想独立的象征。
这就是我认为两者同承一脉的可能性基本为零的依据。
以及,我没有在和你谈界定,我在同你说涵义。你这种只看外象不探内里便大胆断言并四处找人与之论辩的表现,实是流氓行为。”
捕捉到女学生眼神闪过一丝诧异,郎月不给留喘息的余地:“再说回你先头那句‘不过是借穿男子的袍衫,来刻意表现’。
我承认多少有这方面的因素,但‘刻意表现’这词用得实在不妥,好像我们是在借它做解放女权的表面文章似的。”
说完状似无意地朝身旁看了一眼。
“对!我们不是‘刻意表现’,而是‘宣言独立’!”
接收到郎月请求支援的信号,同班的纷纷声援起来。
“是啊!”
“她说的没错!”
“再说了,你要是不喜欢,自己闷在心里暗骂不就好了?何必咄咄逼人跑我们这儿来叫嚷?”
“我们就爱穿旗袍,你讨厌又能怎样?惹急了赶明儿组团穿那开高衩的旗袍,跑你眼前晃,把你往死里膈应!”
女学生只认自己是吃了寡不敌众的亏,被这群嘴上功夫了得的人气得怒极反笑:
“高衩也别开了,腿根也别露了,能耐光着身子出去啊?”
一时语塞,众人感叹:好个女流氓!
“你披的是兽皮,自然可以光着身子出去跑,我们不行!”久不出声的金珠灵,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一刻,金珠灵在万闻秋心目中的形象,骤然高大了几分。
“哈哈哈哈!”
古人贯用“声如银铃”来形容女子的笑声,见识了这样大阵仗的全民狂笑,郎月觉得古人见识的实在是太少了……
忽闻钟声响起。
“哎呀,都忘了时辰了!赶紧回去!”谢蕙怀吓得撒腿就跑。
那边,明颂见教室里只坐了零星几人,很是迷茫,随后见进来的学生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细看竟还有几分得意洋洋的意思在。
更令费解的是:郎月和金珠灵同被人群阻在了门口,金珠灵竟朝后撤了一步,让郎月先进了。
明颂不是个爱多话的人,但他此刻真的很想旁敲侧击地套一套万闻秋的话,毕竟去问郎月至多得一记白眼。
明颂没有备课的习惯,一般就是提前一天在脑子里过一遍第二天课上要讲些什么。
课本于他而言实在无用,他也不爱让学生做诗文解析,他觉得这种东西大致看一遍注解也就能理会个七八了。
不过王羡逸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他:女学生资历尚浅,不可讲得太深,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郎月。
明颂虽然不大认同传统的教学模式,但考虑再三决定还是放缓节奏,让学生有个适应的过程。
然而他并不知道,短短几日的相处时间,女学生们已然接受了他这样独具特色的教学理念。
这节课明颂本打算让她们做诗文解析,可一群人昏昏欲睡的样子让他看了心生郁闷:
还不如抛个论题让她们辩呢,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也好,争得头破血流也罢,总比现在这萎靡不振的样子好看……
想是这样想,却又不能把心底这近乎“变态”的想法挂在脸上,否则就是面目可憎,不复清朗了。
明颂手捧着书,见没人愿意朗读诗文,自己折回了讲台。
郎月的困劲过了,一时无聊,盯了明颂好一会儿,将他的郁闷和无奈尽收眼底,见明颂并未察觉,索性细看起他的五官来:
明颂同郎月一般,也是眼窝极深,祖母总爱夸郎月的眼睛生得漂亮,郎月却觉得相较明颂这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自己实在失色。
这双眼,不似寻常那般暗色如墨,是透了几分茶色的,可这份浸了日丽晴好的暖意,却终年掩身于清冷寡淡。
郎月欲在那疏离淡漠间,离析出最惧示于人前的纯挚,却被眼底化不开的柔情摄住了心魄,愈陷愈深,终于坠入柔软与温存的原乡。
许是实在郁闷,郎月见明颂竟孩子气地撇了撇嘴,连带平日里难得显于人前的酒窝都现了形。
之前从未见过明颂做这样的动作,一时诧异,忍俊不禁。
便是一声轻笑,在这过分安静的教室里都显得尤为明显。
对上郎月的视线,明颂一时不解,只见她两条胳膊叠在案前,小脑袋搁在上面,神色坦然地看着自己,对视了几秒,郎月笑着别过脸去,直了直身子,举起右手,见明颂一时失神,索性左手撑着下巴。
明颂用眼神询问她何事,郎月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边用手摇了摇书本。
明颂笑了笑,明白郎月是要替他解围。
动了动嘴唇,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