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晚八点。钟毓绾拎了只小竹篮,正待出门便被刘萍叫了回头。
“天都黑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哦,远含哥哥说是有东西要给我,约在了外面。”
“这样啊,那去吧。”刘萍会心一笑,继而蹲回树下,一边打理草丛一边嘟囔,“奇怪,怎么少了几株万年青。”
“……我先走了。”
“嗯,早点回来!”
巷子离码头不过三四百米的路程,钟毓绾远远就瞧见甲板一侧贼头贼脑缩着的两团鬼影,当即闪身躲进树荫里,贴着墙根摸去尚未打烊的小食摊前。
“老板娘。”
“诶?毓……呃,钟小姐。”
“嗯。”钟毓绾揭开盖子,将里头的一盒糕点取了出来,“李婶,待会儿我会带两个人过来,到时候你什么也别问,直接把这碟糕点端上来就行。”
“诶,好。”
道过谢,一身轻地走出门外,却见那头的两道视线齐齐落在己身。深吸一口气,紧抿双唇,快步迎了上去。
“怎么这么慢?”
“我去了郎家一趟。”
两人绕着她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见连只手包都不曾拿,不由犯起了嘀咕,污黑蹙密的一双浓眉,峰峦乍隆。
“你就这么来了?钱呢?”
“我怎么知道你们拿了钱会不会杀我灭口?当然是要选个安全点的地方。”说着话,朝长街那头的食摊努了努嘴,“就那儿吧,老板娘跟我比较熟。”
“嘁!你倒鬼。”
给钱总是好的,两人未疑有他,一心想着那块就在嘴边的肥肉,兴致勃勃地随她走了过去。
“钟小姐。”
老板娘战战兢兢地朝一行三人打了招呼,再不敢多看,只因身后那两位面相实在凶,待坐定,这才依照先头的安排,将点心送了过去。
见老板娘不等这边点单便做主给上了盘糕点,两兄弟当即觉出事有古怪,一时,眸色晦暗不明。
钟毓绾正斟着茶水,见手边多了只盘子,颇为意外地轻呼一声,茫然地抬眼去看,之后便是满含感激地连连致谢:“谢谢李婶,真是麻烦你了!”
李婶显然被这一出绕得有些晕头转向,一时不明,只干笑两声以作回应。
“钟小姐排场可以啊,出了门别人都抢着请你吃饭。”
“这家味道还可以吧?”
“嗯。”两兄弟显然也是等得胃发空了,只等狼吞虎咽一通,才记起正事来,“钱呢?”
“在我怀里揣着呢。只是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给。”
“哈,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不给,万、郎两家那头你都捞不着好果子吃!”
“是这理。”钟毓绾看了眼手表,“对了,你们两兄弟有正经工作吗?”
“怎么,你要给我们安排?你这是想把我们收在眼皮底下啊。”猛灌了碗茶水,清了清嗓子,“放心好了,这笔钱也够我们花一段时间的了!我们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之后绝不会再踏进榕城半步。”
“口说无凭啊。”
“……你什么意思?咳,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啊。咳!”
“大哥,怎么了?”见他俯身咳嗽,边上的那位好心替拍了拍背。
“不是,喉咙有些难受,我清一清。”
钟毓绾收回视线,将茶碗递了过去。
“两位大哥,我是个苦出身的,从来都是被人瞧不起、任人肆意践踏的。说实话,要不是攀上万家这门亲,只怕永生永世都拼不来锦衣玉食的日子。”
“咳——咳!吭!你跟我说这做什么?”莫名,二人嗓音愈渐嘶哑。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们:如今我所拥有的,都是靠自己一点一点挣来的,实是不易。所以先头答应你们的五百块大洋,怕是不能作数了。”
“捏……咳!”
一出声,男人便被自己给惊着了,不可置信地摸了摸喉咙,可任凭他如何发力,始终不能清晰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放心,我没胆杀人。不过是往和面的时候往里掺了些万年青茎部的汁液罢了。不会让你一辈子都做哑巴,这种隔段时间应该就好了。”钟毓绾撇了撇嘴,单纯无辜貌,“不过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了眼手表,八点五十分。
“反正你们两个是活不过今晚了。”
“嘭”的一声,木桌掀翻在地!下一秒便被身前怒不可遏的两兄弟摁在了地上。
数不清挨了几巴掌,只晕晕乎乎地蜷在地上,伸手去够歪倒在斜前方的木凳,却被狠狠地碾了几脚。忽而,一只手疯狂得掐住了自己的喉咙,挣扎间,钟毓绾瞥见拉架的食客后方,冲来一群人。
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只一瞬,便又切回了栗栗危惧。
万远含飞踹两脚,将无甚防备的两兄弟踢翻在地,二人条件反射地抡起凳子急急转身,却又被来人照着胸口来了两脚,待看清是谁后,皆是面色苍白。
入夜的缘故,摊头围聚的人并不多。
万远含看了眼瑟瑟发抖的老板娘,沉声吩咐边阔将人拖去码头。
“远含,我好怕……”
“没事了,没事了。”深陷自责,只能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对不起,我来晚了。”
“脖子……好疼,他掐得我好疼。远含,我怕。”
万远含后怕地轻抚着脖颈处微微泛白的指印,再晚几分钟,许他二人便要阴阳相隔了。
“毓绾,跟我来。”打横抱起,步向码头。
暗夜里,依稀可见湖面泛着冷冷寒光的波粼,随晚风而动,随煞气而涌。
“剁了他们的手。”
喑呜声声,撕心裂肺。
“带回暗室。”
“是!”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钟毓绾一时有些反胃,瞥见同断脊之蛇一般在地上扭曲的二人那阴狠恶毒的目光,心下一惊,不由倒退了几步。
“远含,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
万远含不再坚持,点了点头,只等亲见她拐进巷子了,才领着一群人离开了码头。
“少爷,他们喉咙像是出不了声了。”
回暗室的路上,边阔冷不防开口道。万远含却并不回话,周身始终环绕着冲天怒气。
“干什么!”忽而,后方似是起了争执。
双双回过身去,但见断了手的两人费力挣开押解,齐齐挥舞着血流不止的小臂,死命抱住走廊上的木柱,任谁都拖不走。眼神里满是渴望,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万远含耐着性子走近,其中一个似是见到了希望,拼命点头,而后扬着头借下巴戳了戳夜空。
“他在说什么?”边阔皱了皱眉头。
“谁知道。”
万远含不解地看了眼天空,只孤零零地挂着一轮圆月。
“怎么处置?”
“毙了。”
“呃——呃!”
再出声,却是漫无目标一通摇头晃脑。边阔费了好半天力气才勉强明白他在比划些什么。
“走廊?”
“呜!”狠狠地点了几下头,又朝天空扬了扬下巴。
“走廊怎么了?月亮怎么了?……什么跟什么啊,乱七八糟的,拖走拖走!”
边阔不耐烦地踹了两脚。一旁的万远含始终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