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也不说句话?”见他一言不发,仪静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快想想办法啊!”
“我们私奔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你听我说,”孟雅志一把抓住那只绞着衣摆不断打转的手,“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再留也无益,只有被拆散的份。还不如躲他们远远的,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们了。”
仪静怔怔地望着眼前面色凝重的情郎,只觉耳畔嗡闹成一团,一阵急促的呼吸过后,骤觉晕眩,扒着墙根慢慢腾腾坐在了地上。
“可是,我走了母亲怎么办?”
“你不走那我们怎么办?”
“……不行,不行。我们不能这样自私!”
“傻丫头,走了又不是不回来。相信我,至多两年,那气也就消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们抱着大胖小子回门看望他们,老人家就算心怀芥蒂,碍着外孙的面,也不会闹太僵的。”
失神间,巷口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孟雅志忙不迭站直了身子:“我先回去收拾东西,晚上码头见。”
半日心神不定,半日惴惴不安。见天就要入夜了,仪静心里仍旧没有主意,一张小脸因着紧张过度竟显出几分惨白来。
“怎么了这是?”
“啊,母亲?……父亲怎么也来了?”
“想着你就要嫁人了,你母亲心里难受,说是要再多看你几眼。”
“这么舍不得女儿?”仪静强装镇定,假意玩笑道,“那我不嫁了,一辈子守在母亲身边。”
“别胡说!”
“我没有。”深吸一口气,孤注一掷,“父亲,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那个面都不曾见过几次的男人?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啊。
难道为了可笑的‘指腹为婚’,为了履行承诺,为了维系两家历来的交情,你们做父母的就要搭上子女一辈子的幸福吗?
母亲,那个施蓬然你是见过的,你知道的啊!长得不好看也就罢了,连书都不曾读过几本,我嫁去每日里同他聊什么呢?他常年在外,哪天说不准就战死在外头了。
守着空房一日一日过,郁郁寡欢,最后老死在深院里,母亲,你真忍心看我这样吗?”
“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啊?”一番哭诉,教她骤生不忍。
正欲拥她入怀,便被当家的拦了下来:“我问你,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我只是单纯不喜欢他。”仪静吸溜着鼻子,胡乱揩了把眼泪,拒不与之对视,“我今天只想问你们一句话:这门婚事是不是真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你什么意思?”
“父亲别怕,我就这么一问。”顿了顿,接着道,“不早了,我有些困了。”
二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她意味分明地将熄火盖套在煤油灯的防风罩上。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也便踏出房门。静寂秋夜里,蝉鸣盖过一声又一声隐忍而低沉的啜泣,她孤凉凄惘,却无人知晓。
“咚!——咚,咚!”
梆子响了两声,仪静似从低迷中惊醒。翻身下榻,摸黑去了桌前,借着月光写了张字条,小心翼翼地压在花瓶下面。
那个夜晚,她随孟雅志离开了那座养育她十数年的小城。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次年春天,孟雅志因烦透了仪静的坏脾气,不愿再受管制,靠着蜜语甜言一张油嘴,攀附上了钱庄小姐;仪静看透他不思进取吃软饭的本质,也受够二人滋事寻衅,独自踏上了回乡的路。
等待她的却是灵堂里母亲的牌位,和父亲愤恨至极地辱骂。
一夜长跪,她断了关乎原乡的所有梦。
是年隆冬,同乡商人在榕城说与凌波天的花船上见到了化名“秋霭”的仪静。
届时,她已是斗芳菲名噪一时的乐妓。
日子一天一天过,借着夜夜笙歌来麻痹自己,无所谓痛苦,无所谓郁抑。而再见孟雅志,已经是三年以后的事了。
“秋霭,那人是谁啊?”见来人气度不凡,筝妓软玉着实有些好奇。
“同乡罢了。”
也无年少时的烈慕,也无诀别时的消沮。那少得可怜的自尊,在强逼她故作淡然。
若不是隔着晶帘仍能在如幕冷雾中一秒记起他的容貌,记起交相缠绵的每一个夜晚,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察觉,对这个千百次出现在梦境里的男人,不是恨之深,而是爱之切。
“孟先生有何贵干?”
“我来榕城这边谈生意,听老家那边的人说你在斗芳菲……仪静啊,你这两年过得还好吗?”
“秋霭。”
“什么?”孟雅志愣了愣,“哦,是,你不叫那名了。”
“我过得很好,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有事。秋霭,你不问问我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吗?”
“孟先生,你别是吃醉酒了吧?”她笑靥如花,一手托腮,拎着满当当的一壶竹叶青来回来去晃悠,“单看你如今穿得人模狗样,养得这般白胖,也知道那钱庄小姐定是给了你不少好处的。”
“不是这样的,秋霭,你走之后我跟那位小姐就断绝来往了!”
“不重要了。”
“重要!秋霭,你信我,这些年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
“当然。”仪静缓缓转过身来,讥诮一笑,“母狗自是要算在分外。”
见孟雅志脸色有些难看,只觉出了口恶气。正欲乘胜再损上一损,却一下悲从中来:何来畅快一说。明明自己才是最受鄙夷,连乞丐都尚且不如的贱躯。哪里来的资格。
“你回去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