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狐狸,怕吃闭门羹,就推我出去当说客。”郎月轻笑出声,话头虽存嗔怨,言语间却也无甚不耐。
见再无下文,冷蕊不由扭脸去看,果见悠然自在地斜靠在窗前,借着团扇边骨,轻扑秀若遥遥山黛的驼峰鼻,暗嗅纹绫熏浸一日香风所得的姜花味。
“要不推了吧?”
郎月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人情总是要还的。”
“可若由你出面去说,那颂小爷这人情该尤夫子还,还是小姐还呢?”
“自然是我。”
冷蕊点点头,小嘴撅得老高:“这尤姓小哥委实不厚道!”
“不过,你倒提醒我了,”郎月并没有听到这一句,思绪还停留在先头那句话上,“寻个机会叫明颂也欠我一个人情,这样不就两两相抵了吗?”
“话是这么说,可小姐你什么忙也帮不上啊。”
“……话是这么说,可你也不用这么直白吧。”
冷蕊憨笑了两声,再不搭话,只攥着把小铁锹一门心思地掘着脚边巴掌大的那块地。
幸而繁密枝叶替挡了不少雨水,树下并不似料想那般泥泞腌臜,只润了浅层的一些土,铲动起来既不至过分繁难,亦不会令其胃逆。否则湿湿软软一团黏在手上,真是要多糟心有多糟心。
念及此,索性乐呵呵地左右摇摆起来,活像街头大娘养在码头,时不时上岸跑圈的家鹅。
“呀!可算找着了!”
“找着什么啦?”
本是来回话的,远远地听见院里一声惊呼,附白不由加快了脚步。进来却见那一坨正蹲在地上埋头苦干着什么,脚边还被划拉出了两座小土坡。
满腹狐疑,凑上前去,隐约瞧见坑里有块红布头。
“这是……去年那坛青梅酒?”
“嗯!嗯!”
见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几下头,附白一下来了精神,两眼放光似的加入了战斗!
记得当时为了上树摘青梅,三人受了刺蛾不少折磨,最后郎月更是连腿上的油皮都给抓破了,为这还挨了一通骂。故而见他二人这般兴奋,倒也不觉诡异,只淡淡然飘了句:
“岂曰无衣,与子同‘刨’。”
一时间尘土飞扬,硝烟四起,眼见如幕如雾的灰土就要夺窗而入,郎月拉着窗钩朝后猛撤一步。
“啪!”
自此,俗尘自纷扰……
晚间用饭时,郎月随意寻了个借口,便带着青梅酒同二人溜出了门。到了谷中堂,急急忙忙便下了车,而后穿堂而过,快步冲进后院。伙计们见她手里捧着个盒子,面上又笑意盈盈的,只当是得了什么珍稀药材。
“你们怎么来了?”
见三人同时出现,手上还拎了不少东西,丛路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师父呢?”
“回去了。”
“啧!”附白半遗憾半庆幸地叹了口气,而后眯着一双眼,“真是可惜啊,这么一大坛子酒只能我们四个喝了。”
“酒?什么酒?”
“就是去年埋的青梅酒啊。你该是有映象的呀,小姐有一阵腿上又疼又痒,后来还是你给她调配的药膏!”
“哦,我想起来了。嗯,算起来也足年了,不过再放两年口感不是更好?”
“安心安心,两坛呢!”冷蕊乐呵呵地回着话,扯过附白手里的那只袋子,“这还有烧鸡、酱鹅。老先生不在也好,我怕他呢,今天我们四个索性就喝个痛快!”
“然后拜个兄弟?”郎月一边拆封一边偏过头揶揄着。
“也无不可啊!”附白一拍大腿,冲她挑了几下眉,“小姐不会嫌弃我跟小蕊蕊的,是吧?”
郎月轻咳两声,麻利地替斟了四杯酒,而后端起一杯郑重道:“敬你,附大!”
“……”
“哈哈哈哈!”
“郎三客气!”附白接得倒快,仰面一饮而尽,转而拍了拍面色涨红的丛路,“丛二,何不同饮此杯啊?”
“……饮,饮!”
见状,冷蕊学戏文里那样仰天干笑了几声:“唔呼呼呼——哈哈哈哈!如此,那冷四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哗笑不止,喧然不息。
有人托腮痴望,凝笑不语,一袭藕粉色旗袍温雅素淡,就一杯青梅饮下无忧;
有人呶呶侈侈,欣笑不已,微醺时娇憨可爱萌态尽显,论家长里短无尽无休。
有人按行自抑,不敢多饮,石阶上坐煎汤药醒神解酒,听一嘴坊间逸事解闷;
有人哓哓不休,放恣大笑,忙不迭趁势谈说大发议论,唠唠叨叨兴致十足。
“哥哥妹妹们,”隔了许久,丛路才在一片静寂中转过身来,冲里头呆坐着的三位努了努嘴,“过来排队打汤!”
郎月扫了眼犯迷糊的冷蕊,而后直愣愣地看着趴在一边傻盯着她的附白。
“我、我去打汤!”携杯仓皇而逃。
不由失笑,沉吟片刻,捧着左手边的那只杯盏,径直走向丛路:
“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去毓绾那儿一趟。小蕊蕊瞧着像是晕得厉害,这个样子家是不能回的。我就先走了,你们照顾好她,记得哄她把药喝了。”
“你头晕吗?一个人过去没问题吗?”
丛路有些不放心,却又不好扔下那两个不管,虽说前庭后院都是为郎家谋事的,了解这几个自幼便是情谊深厚,可若孤男寡女独处,还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被瞧见,怕是于名声有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