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习惯了这一份聒噪,明颂淡然若素地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并趁势将左手攥握着的那把油布伞,提去了三跟手边。三跟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当这是给自己递了件趁手的兵器,索性顺势挥舞起来。
“它怎么在这儿?”
字字沁漉冷涩。
夜伴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心想家里也没人来啊,满腹狐疑地凑上前去,见视线落在石阶上的那盆蕙兰上,这才反应过来:
“那会儿没雨,我就把它给搬出来了,后来给忙忘了。”
见花盆里的水已与盆口持平,夜伴有些心虚,连带着声也弱了许多。
明颂也不言语,只神情淡漠地挽着衣袖,眼皮抬也不抬地蹲下身去。二人见状,明白这是恼了他们,立时贴上前去巴结讨好:
“少爷,要不我去买盆新的?”
“对对对!我们这就去花房!”
“不用。”
“……那、那要不我来弄吧!少爷您别沾手,我这刚择了菜的,干这活正合适,是要把水倒了吧?”
明颂照旧是冷着一张脸,一把抢过夜伴手里的蕙兰。
三跟有些意外,自家少爷从来都是云淡风轻,鲜有斤斤计较的时候,待他二人也同至亲一般无二,何以为了一盆早就过了花期的草叶子,发这样大的脾气?
也不识品种,但依稀记得郎月来时说过君子兰太贵,舍不得买,照理来说……等等,郎月?
“哦!”
想通了这层,三跟惊呼出声,了然于心地拍了下大腿,眯着眼,满含鄙夷地望着一头雾水的夜伴,得意洋洋的样子像是在说:到底是我最解语!
“少爷我给你拿个小锹来,掘开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去把房里那盆文竹搬过来。”
“啊?哦,好!”
明颂所指的,正是四月里施萃寒随甘棠来看他时送的那盆。当时那位想着投其所好,特去摛文轩淘了几幅字画;想着他最爱文竹,又转道去花房挑了长势甚好的一并带来,就为能和他多聊两句。
后来,不用明颂知会,夜伴、三跟便将字画统丢了出去。其它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则本着勤俭节约的宗旨,搬回了自己房里留用。
“来了,少爷!”三跟一路小跑过来,落在夜伴眼里,怎么看怎么谄媚……
“是要换盆吗?”
“换土。”
听得明颂一声应答,夜伴这才松了口气,旁的也没细琢磨。三个大男人就这样蹲在地上,默不作声地守着两堆土,只等忙活完了,夜伴才反应过来,抿嘴偷笑。
明颂捧着花盆回了房自是没留意,却被三跟逮了个正着。
“笑什么呢?”
夜伴指了指地上的那摊烂泥:“啧啧,我以为他要换盆,没想到就只是把里面的土挖出来,给填去那里头,完事文竹死活也不管了。哎呀,得是有多嫌弃施萃寒啊!”
“不妨再残忍一点。”
“什么?”
“要不是文竹和蕙兰一样,都得用疏松、肥沃,排水性好的土壤,少爷才不会用她送的东西。”
“哇,这么残忍?”说是这么说,贱兮兮的笑容,却还是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统抖在了面上。
“行了别杵这儿了,王夫子昨晚不是送了条鱼过来吗,你给少爷做个汤去。”
“应该的,应该的!话说回来,刚真吓到我了。不过少爷怎么没抽我的?明明很宝贝那盆花。”话一出口,夜伴莫名觉得自己有点贱,抠了抠耳朵,哼哼唧唧便走开了。
这一日的檐雨,或垂散如珠,或倾泄如注,终于在晚间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隐去了声息,行无可觅。
郎家后院,平静一如往昔,只那棵临窗而立的海棠树下偶有窸窣。模样清冷的俏佳人,托腮凝望,手持一把团扇轻摇古今,横波随树下不时蠕动的身躯流转来回,内映与皮相所呈孤傲不相仿的兴奋。
“找到了?”
“哪儿有那么快!”
“仔细着点儿,我有印象,就在那边!”
“小姐,我说你也真是够可以的,埋就埋吧,怎么也不做个标记。”
“好意思说的。上次要不是你跟附白两个人疯闹,跑去树下一通乱踢乱踩,我那标记能窜位?”
“哎呀,这不是事先没想到这层嘛。那我回头少喝点,一小杯就好,剩下的全留给小姐!”冷蕊一边拍打着蚊子,一边傻呵呵地冲郎月眨眼睛。
“被咬了?”郎月抓过梳妆台上的药包,抬手就要往外扔,却被急急叫了停。
“没有没有,小姐帮我搽的药水挺管用的,我就是嫌它们吵。”说着话,又朝一侧挪了两步,“小姐,尤夫子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