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尤倦悲乐呵呵地迎了过来,郎月受其感染,竟也跟着傻笑不止。
“你怎么来了?”
“来买旗袍。”
“啊……”尤倦悲两眼一眯,音拖得老长,围着郎月打转。不等明颂上手推搡,便先一步抓过手腕朝前厅拽动。
“来,我替你挑!”
因着天色将晚,布庄里只三三两两地围簇了些身姿婀娜的妙龄女子。目不斜视地接过伙计手里的布匹,一观二掂三摩挲起来,盈于耳畔的,是不绝不休的细语呢喃。
“我看你平时总穿素色的,静雅有余,却少了点儿……”
“闭嘴!”
“闭嘴。”
一道含了羞恼,一道含了警告。尤倦悲应时噤声,只笑着揉了揉鼻子。
“你们怎么还站这儿?不是说有事吗?”
驱赶之意,不言而喻。
“好好好,不妨碍你,我们这就走!”一边贱兮兮地打躬作揖赔不是,一边推着明颂朝外走。
“老板,”走出没两步,便被叫了回头,“新到了一批货,需要您清点一下。”
“好。”扔下二人,步伐匆匆地朝柜台走了去。
明颂神情淡漠地立在厅堂中央,却被搬运货物的伙计挤去了一边,一脸无奈地掀揭着垂垂而下的蚕丝软缎,以此掩饰尴尬。
“明折林。”
一声软语,轻幽如空谷传响,纯冽如山泉叮泠。
像是早已习惯了郎月这般没大没小,直呼全名。明颂不急不缓地转过身去,逐唇而行的,是清清冷冷的讽诫:
“你这是又想抄……”
未尽的温语,随回眸那一刹,眼底稍纵即逝的粼粼幽光,融没在四围的无声黯默里。
“真好看!”啧啧赞叹不绝于耳,或由衷,或嫉羡。
尤倦悲木木地抬头,不明状况地循迹望去:
不甚鲜亮的玉色旗袍,相较素白,娴雅不减更添沉静,只是过分寡淡,不若纯白那般洁净到底,落在一众清新配色里,无端生出些灰蒙蒙的观感,故而伙计从来都是将它收在最里边的;
只是郎月肤色白皙,气质清冷,反倒衬出贤淑与温柔。
只这匆匆一瞥,便共面上的懵滞一道闷默在可餐秀色里,再没了动作。
“这位郎小姐还真是漂亮啊!”账房先生笑着收回视线,轻咳一声。
“嗯,是漂亮。”复又忙活开来,“他俩往那儿一站,真就养眼呢!”
言笑间,心生一计,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毛,难掩狡黠地朝账房先生眨巴着一双眼。
这边暗怀诡计,郎月那头同是戏谑连连。
“看痴啦?是不是很美呀?”
明颂却像是懒得搭理,只神情淡然地收回目光。
“啧,你过来!”
依言走近,嘴角含了笑意,扯过胳膊正过来翻过去的看。
“做什么?”
“我在找是哪块皮发痒。”
“……嘁。”
郎月娇嗔着瞪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对着全身镜,以纤指为梳齿,将泼墨长发盘于脑后,一掌包托着松松垮垮的髻发,一掌轻推明颂:
“好看吗?”
“丑。”
“你眼瞎,说什么都错。”似是早有所料,这话郎月接得倒也快。
一番舌战,惹得近旁一位面容和蔼的老妇人暗笑连连。
“那要不我去换件颜色亮些的?你喜欢红的还是绿的?”略显俏皮地眨了眨眼。
“你自挑你的,问我做什么。”明颂神情不自地别过脸去,拒不与之对视。
扎在女人堆里本就尴尬,鬼丫头偏还膈应不止,存心想看自己吃瘪!
微微发窘,别别扭扭地挪动身子,抬腿便要朝柜台方向走,却被观察二人已久的老妇人拦住了去向。
“夫人何事?”一脸莫名。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陪她出来一趟,就耐着性子多给挑两件嘛!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美人,委屈巴巴往那儿一戳,诶呦,我看了都不忍心。漂亮衣裳多着呢,再看看嘛!”
此言一出,郎月立时反应过来这是被人误会了,正要解释,匆匆一瞥,似水眸光里却映了明颂不知所措的为难相。层层涟漪,溢涌开来。
“不是,她……”
“什么不是!”郎月眼眉低垂,嘟囔着一张嘴。吸了吸鼻子,慢腾腾地挪去那妇人的身边,
“夫人您有所不知,路上我俩说得好好的,不管我瞧上什么花式,他都给我买。结果才逛了一小会儿他就不耐烦了,不是说我丑就是说让我自己挑。”
说罢,紧抿双唇,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明颂的面部表情,畏畏缩缩,楚楚可怜。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姑娘性格温柔相貌佳的,不过就是央着你陪挑几件旗袍而已,怎的连这都不愿意?
女为悦己者容,她打扮得漂亮些,也是为着给你看呀,又不会便宜了别人,饱的是你的眼福!”
素来淡然自若的明颂,寡不敌众,栽在了女人堆里。
两颧绘染一色酣红,宛若浸溺于露酒间的粒粒杨梅,沁漉出醉魂迷魄的撩人羞色。但笑不语。
郎月本意是想稍稍教训一下,后见收不了场,确是有些心慌,但林林总总算了下此前罚抄的篇目……蓦地释然!
正得意,见尤倦悲朝二人所在的方向走来,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却在瞧清手上拿着的东西以后,忍俊不禁,暗里比了个大拇指!
只见尤倦悲一脸媚笑,抓了个算盘便兴冲冲地寻了过来,到了跟前笑意盈盈地挥臂一甩,而后拨动珠子,不住点头:“要说二位真是好眼光啊!”
自顾自地拨弄一通,递去明颂眼前:“买吧,也不叫贵!多好看啊!”
“嗯。”
碍着明颂一双眼落在自己身上,听得满含无奈的一声沉吟,郎月纵是幸灾乐祸,也不好放恣笑出声来。憋得实在难受,转过身去,没走两步便被明颂一把抓住。
“我陪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看就好,你要有事就先去忙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于郎月而言,明颂的淡然浅笑,便是触及危险边缘的死亡信号。
“都没你重要。”
明颂朝先头的两位妇人点头致意,而后面不改色地拖动郎月朝货架方向走,虽带有报复意味,手上的力道却未加大,好似并不担心她会挣开自己,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