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儿没出事以前,陈力华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事业有成,外贸公司每年的业务量达5000万美元,太太是温州城里有名的美女,他苦苦追了七年才将他娶进家门。
结婚以后,太太就在家精心照顾他和孩子,孩子聪慧漂亮,下班他哪儿也不去,直奔家里,为此常被朋友们嘲笑,不愧是“七年抗战”的“战利品”,一刻也不放心。温州是个人情很浓的城市,男人们晚上基本上会有很多的应酬。而陈力华真的可以称得上是“模范先生”,除了工作,其余的时间都给了家人,每年他们还抽出一个月去渡假。
生活如果一直是这样下去该多好啊!后来这句话便成了他的口头禅。
事情的发生就在瞬间,没有任何预兆,他们一家三口如往常一样去渡假,陈力华亲自驾驶,他喜欢驾驶,太太和孩子在后座,车厢里是一片欢歌笑语,只听着一声巨响,从高速公路的隔离带上冲过来一庞然大物的重型卡车,来不及思考,他急打方向盘,可后排的位置还是撞上了。
没有惊叫,世界仿佛在瞬间的旋转中凝固了,从变形的后座里他摸到了孩子,抱出来就沿着公路狂跑,她仿佛睡着了,那一头黑发披散着,衬着她那小脸更加地苍白,粉红色的连衣裙在风中飘扬着。
“救救我的孩子!上帝啊!”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真的是向上帝发出来的求救声。
以后的每一天,他总是做着同样的梦,他抱着女儿跑啊跑啊,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向何方。是怎样到的医院,他压根儿不知道,妻子怎么被好心人送到医院,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紧紧地抱着女儿,任凭谁劝也不肯放下。
“她只是睡着了,睡着了!”他喃喃地说着,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那绝望的神情无不让在场的人为之动容。最后是浑身裹满了绷带和纱布的太太在众人的搀扶下从他手里接过了孩子。
他扑通一声跪在太太面前,“我对不起你和孩子啊!是我杀了她!”他们抱头痛哭。
“不是你的错啊!”
这一刻,他想怎么死的不是我。
公司再也没有心思打理下去了,陈力华每天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那个小天使就这样走了,他现在不能看见任何小孩,那一声柔柔的“爸爸”就会将他的心掏空。
他躲在家里,望着太太发呆,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是他剥夺了她的幸福,可是他还能做什么呢?人怎么就这样脆弱,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他很自律认真地过日子,设定目标努力去追求,他总是能成功,他以为只要努力,人就会战胜一切,现在仿佛有一个狰狞的声音对他说,“没用的,一切都是命!”
他做错了什么吗?他错在那一时刻迎着死神去了,断送了他最爱的女儿的性命,他岂不是有过?看着他每天在自责自怨中度过,太太玫玫内心的痛苦无处排遣,她知道这事不能怨他,可孩子的离去却让两个原本深深想爱的人无言以对,仿佛他或她对彼此都是个痛苦的提示。
他们现在连一个拥抱都没有,目光交错也是快速地游走,他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挨在一起取暖,可他们的身已是僵硬,这种身心分离的状况让他们快要窒息了,每当夜晚来临,陈力华就到不同的酒吧泡着,不醉不归。回来后,妻子基本上蜷曲在沙发上睡着了,望着她在电视背景灯中隐约的脸,他潸然泪下,恨自己真不是个男人。
最后,他基本固定上“中国红”,那里每周末有一个“芭比娃娃”,她总是放恩雅Only time,玛利亚凯丽的Hero,他喜欢的两首曲子,慰籍着他痛苦和疲惫的心。
她总是望着他,没有言语,没有表情,他却在她眼里看见了自己,默默的她用着她的灵魂与他对话。
“你痛苦吗?”
“是的?”
“我知道你很痛苦!”
“我还很迷茫?”
“你迷茫什么?”
“生命!”
“生命是一条河!”
“一条河?”
“是的,他诞生于山涧,迎着河床,时而宽广,时而狭窄,时而平静,时而欢腾,不管怎样,最终一切将终结于大海。”
“我能把握住他吗?”
“你以为你能把握吗?其实生命的长短宽广取决于河床,我们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
他不知道是他自己与自己的内心对话,还是她的灵魂真的能感应到他,只有注视着她的眼睛,他的很多问题便会有了答案。他越来越沉迷在她的目光中,那是一道镜子,能看得见真实的自己。
终于有一天,他为她叫了一杯酒,邀她跳了一支曲,他们没有相互介绍,在心里他叫她“娃娃”,他们只是面对面跳着自己的舞蹈,她于他就是他自己,他终于可以找到一个说话的人,那就是他自己。
从那以后,她过来就坐在他对面,品着酒,吸着烟,长长的睫毛扑眨扑眨静静地望着他,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也不知自己说什么,只是需要说着,他的心里堵得难受。他有时会一把抓着她的手,紧紧地拽着,感觉那是命运的手牵引着他。
她也任由他拽着,并不生气,她看着他就象看见当年的自己,那般地痛不欲生,灵魂出壳,他需要牵引,不然他走不出黑暗和痛苦,面对着他,她才知道自己现在是多么地坚强,这是一种能面对苦难的勇气,人生需要直面很多你不愿面对的人和事,但你别无选择。
都说女人的心是敏感的,玫玫很快察觉到丈夫的异常,虽然他依旧每晚是酩酊大醉而归,但他的身上除了酒精味还混杂着淡淡的香水味,那是种茉莉的花香,使用这种香水的女人自然有很高的品位。她一直用香萘儿5号,这不是她的味道。
她是个内敛的女人,非常爱自己的丈夫,虽然现在他们的心走得越来越远,她一直在等他回头,“我知道你很痛苦,可事情发生了,我们只能接受他。我们还年轻,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他努力了,但他不行,在那场车祸中,他是唯一没受伤的人,但他象是被阉割了,他真的是生不如死。
她的痛苦象是一把冰刀,割着她的心血肉模糊,而那刀却已融化,旁人看不见,她自己亦看不见。怎么才能挽救她丈夫?怎样才能挽救她自己。
她苦苦思索。他已不再出去旅游,她央求他带她逛商场买点化妆品,他不是很情愿,但也没反对。经过香水专柜,她将所有的名牌香水各要了一支,他很纳闷,“你用的完吗?”
她凄然一笑,“你喜欢的。”
“我不喜欢,我讨厌香水味。”
“我只是喜欢收集这些好看的瓶子。”
“疯了。好,好,好,只要你喜欢,我都给你买!”
回家来,玫玫试了每一支香水,终于试出了LANCOME的MIRACLE香水,初调的清新草香及如清甜荔枝的果香,带来清晨原野的力量,予人一种焕发精神的清新感觉;中调有强烈对比的搭配,含蓄幽雅的木兰及刚烈自主的辣椒,相映成趣,展现女性的双重性格及矛盾,在温柔中展现独立自主的独特个性;最后的基调,则有最能表现女性感性一面的清幽而雅的茉莉,麝香和琥珀。
谁才是这个“奇迹”的香源呢?她不相信依他现在的状况,他有能力爱上别人,他现在根本无法管理自己的情绪,她只是担心他会被人利用而已,她要保护他!
陈力华现在除了晚上,基本上不出家门,白天不是在阳台上晒太阳就是蒙头大睡,玫玫现在也不再叫清洁工,她有空就把楼上楼下清扫一番,在繁重的劳动中可以麻木自己,女儿的房间还是每天打扫,完了后把门锁上,她不让他进来,怕他睹物思人。
但她觉得要给女儿留着房间,怕她的魂要是想家了,可以回来看看,爸爸妈妈一直给她留着,在心里留着她的位置,永远。要论坚强和豁达,玫玫是比她先生强,她出生在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家庭,美丽善良,相信只要有一颗爱心,上帝都会对她好的,遭遇此事,她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她的眼睛只盯着她的先生,他需要她,她已是无暇顾及自己的感受。
等他出门的时候,她悄悄地跟在他身后,瞧他进了“中国红”,她便将车熄了火坐着等他,她真想到里面瞧瞧,又担心被他发现,连续几天,没发现异常,他只是在里面喝了不少酒出来时总是东倒西歪的,他靠酒来麻木自己,谁能来救他?他现在将自己封闭着,不见任何人,她也无法走进他的内心。
但他的细微变化还是逃过玫玫的眼睛,渐渐的他除了酒以外,还喜欢上音乐。其实他一直是喜欢的,欧美的古典音乐,只是孩子出事后,他再也不听音乐了,这两天,他在阳台晒太阳时也听听音乐了,听的最多的是恩雅《Only time》和玛利亚凯丽的《Hero》,反复地听,眼中却是茫然一片。
有一个周末,她发现“中国红”里隐约传来也是这两首曲子,她招手将门口的保安叫来,给了他一些小费,让他告诉她是谁点这两首曲子。
“是芭比娃娃。”
“芭比娃娃?”
“有一个女孩打扮得象个芭比娃娃,所以我们都叫她芭比娃娃。”
“她是本地人吗?”
“不大象,经常说英语。平时不来,只有周末的时候来。”
“那她爱跟什么人在一起?”
“她好象都是独来独往。哦,对了,最近她总是跟那位陈先生坐在一起。”
“那位陈先生?”
“就是那位死了孩子的,真可怜!听他们说他现在天天在这里买醉,生意也不做了。”玫玫身子晃了一下。
“你没事吧?太太。”
“我没事。他们平时做什么。”
“听他们说,就是喝酒、吸烟、听歌,很少说话。真是一对怪人。”
“看样子,他们很熟吗?”
“不大象,就象熟悉的陌生人。”
“一般他们谁先走?”
“不一定,很随意的。”
玫玫觉得自己一定要见见这个“芭比娃娃”,难道是她?
在车里等待的时间是非常煎熬的,内心里玫玫是不愿怀疑自己的丈夫,也不想象私家侦探一样盯梢自己的丈夫,但她觉得他现在是处于非正常状态,是令人非常担忧的。
终于看见他丈夫出来,她第一次没赶在他回家前到家装睡,她要等“芭比娃娃”。不久,酒吧面前果真出现一个“芭比娃娃”发型的女人,看着很年轻,灯光下身材很玲珑,她匆匆叫了辆出租车走了,玫玫赶紧跟在后面,可能没经验,或许是她很狡猾,七转八转就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