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已是晚上七点。夜猫子们穿着各色的奇装异服,在各个角落里伸了个懒腰,准备开始一天的夜生活。
而此刻,江城的1997酒吧一条街区却空空荡荡,没有鼓点,没有音乐,没有狂欢,只有行色匆匆的穿着蓝色警服的人在街道里四处奔波,警笛充斥着人们的耳膜,以尖锐的音调震荡出令人不安的频率。
刑侦大队二队长覃宇从层层封禁的“夜色酒吧”里面走出来,毫无头绪的现实让他有些烦闷,不禁抬头望天,夜空沉默,明月独幽。
“二队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覃宇转头,正对上一双弯弯细眸——只见楚之渔从他背后走来,递给他还热着的盒饭。她知道覃宇这个工作狂一定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
“有什么发现吗?”覃宇接过盒饭,却没有打开,依旧皱着眉头问:“法医那边怎么说?”
“莎姐说她大概九点能出结果。”
“好。”
覃宇低头沉思半晌,突然把盒饭随手递给楚之渔,朝着“夜色酒吧”里面匆匆奔去,似乎想到了什么。楚之渔捧着已经快冷却了的盒饭,快步地跟了过去。
案发现场是“夜色酒吧”的表演台,地面上铺满了鲜红的月季花,老板娘颜柳青遭人谋杀后被摆放在演唱者的椅子上,穿着贴身而露骨的墨绿旗袍,露出白皙却刻满无数细长血痕的皮肤,口中衔着一支不知名的长条状植物,神色平静到甚至带着一丝安详,宛若一副欧式油画。
此刻,舞台上颜柳青的尸体已经被法医陈莎莎带回去尸检,空空荡荡的椅子边半跪着的是陷入沉思的覃宇。
“以前有过类似的案件,不过我不确定跟这起案子有关。”第二中队的刑警关匪突然在一瞬间想起了一些较为久远的事,自顾自说了起来:“大概七年前,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实习警察,跟着我师傅追踪过几起案子,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案发现场有一朵花,没有沾染丝毫血迹的一朵完完整整的花。现场......很美,美得像一幅画。有的受害者泡在装满紫红色葡萄酒的浴缸里,有的被摆在画室的模特旁,有的被吊在基督教堂的钟表上,死状各异,死因都是被人注射了氰化钾。”
“那凶手呢?”另一名刑警周小洲听得入了神,追问道:“你可别告诉我没抓到啊。你师父季文泷可是一等一的老刑警,上过多少次央视访谈,抓过多少个变态杀人犯,发表过多少篇被我们顶礼膜拜的大师级文章啊!”
楚之渔看着满地如血般的月季花,沉声道:“没错,凶手还逍遥法外。”
周小洲惊讶地跳脚——其实惊讶的不是只有他,在场除了关匪之外的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一脸沉静的楚之渔,按捺不住的好奇心在那一刻上升到了顶峰。
“关哥说的这几起案子是季文泷前辈在职生涯中为数不多的几大遗憾之一。我研读过季前辈发表的很多文章,其中有几起悬案被他称为未完成的遗憾——应该就是这几起案子了。”楚之渔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丝疲惫后的低沉,却也让人莫名的心静。
关匪那满是旧日疤痕的脸随之点了点,以示同意并补充了一点:“说起来,还有一个共同点被人忽略了——受害者都是长相美丽的女人。”
“拜托,现在才想起来有屁用啊!”周小洲躲得远远的,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随后果然遭到了来自关匪的一记白眼。
“如果我没记错,那几起案子——准确来说,是那三起案子,分别摆放了一朵黄玫瑰、一支桔梗和一把满天星。黄玫瑰象征着嫉妒,桔梗代表绝望的爱,满天星则寓意配角。”楚之渔看着满地的月季,脑海里却闪现出受害者口中的那一支粉色的不知名植物。
“哇,小渔同学,你对花语很有研究嘛!”周小洲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随口说道:“这几年也没见你收到哪个追求者的花嘛!是不是以前倪亦泽送了你很多花啊......”
话音刚落,周小洲的后脑勺被覃宇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实在不应该在楚之渔面前提那个人。
“我刚刚百度的。”楚之渔淡淡地回答了一句。
周小洲:“......”
只见楚之渔仿佛刚刚没有听到那个名字似的,继续平静地推测道:“如果按每个现场都有一朵主角之花的逻辑来看,这次案件的花应该不是满地的月季花,而是颜柳青女士口中衔着的那一支。不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植物。”
“欧石楠。它象征着孤独和背叛,同时也寓意幸福的爱情。”覃宇扬了扬手机,补充道:“它的花语,也是我刚刚百度的。”
周小洲:“......”
“这两种花语,很矛盾啊!凶手到底想表达什么呢?”关匪挠了挠头,沉思半晌,突然摇头道:“不对啊,凶手不一定是同一个人吧?说不定这起案子与之前的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可别被我误导了啊!”
“等九点后莎姐的尸检报告吧。到时候就知道了。”覃宇把头转向楚之渔,问道:“小渔,仅凭这个现场,你认为凶手是一个怎样的人?”
“凶手......”楚之渔闭上了双眼,在黑暗中静静思索着。现场的画面在她脑海里清晰地闪现,每一个细节,每一条线索,如同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指引着她跟随着凶手的脚步,寻求着迷雾里的真实。
楚之渔是犯罪心理学专业毕业的警校生,找工作时并不十分吃香,甚至有偏激的警察依旧觉得犯罪心理学就是瞎扯淡的垃圾。但凭着她专业第一的成绩,还是在市警局加入了刑侦大队,并且成为了覃宇手下的爱徒。覃宇知道犯罪心理学在刑侦方面的重要作用,因此十分赏识她——而她,也真心地感激这个工作狂师父给她成长与施展能力的一片天地。
脑海里静悄悄的,陷入了黑暗的世界突然闪现了一束微光,光芒里浮现出一个男人模糊的身影——他手持着类似藤条的条状物,一下一下抽打着椅子上死去的受害者,直到她雪白的肌肤上布满血痕。他挽起了自己雪白的袖口,防止被弄脏。一只金边眼镜挂在他脸上,反射出精致的冷光。他的面容比常人英俊,高贵且冷峻,举手投足间满是优雅与高傲,仿佛一只慵懒的狐狸。
“凶手为青年男性,他对所谓的美有着一种激情的偏执,他从事着与艺术有关的工作,富有才华,善于创作。或许是画家,或许是美术老师,或许是行为艺术家......我不能确定。他的家里有人从事着和医学有关的职业,这让他具备一定医学知识。他有强迫症和洁癖,自负又狡猾,对女人向来是沾花惹草却又浅尝辄止。”楚之渔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她享受那样的感觉,所有关于凶手的描述在那一瞬间倾泻而出,很痛快。
“打住!打住!”周小洲拿着笔记本叫苦不迭,哀嚎道:“小渔同学啊,咱把语速放慢一点行不?你说得倒是痛快了,我这记的可是苦不堪言啊!”
“白痴!你不会录音吗?”关匪一记凶猛的大白眼甩过去。
周小洲:“现在才说有屁用啊!”
“安静!”关匪朝着他的后脑勺一拍,周小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但看着满是肌肉的关匪,只能很恨地暗自在心底诅咒他一辈子也追不到莎姐。
室内又陷入一片安静,覃宇依旧屏住呼吸,静静地聆听着楚之渔的每一句话。
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楚之渔放慢语速,重新说起来:“他正处于人生的一个创作高峰期,也许曾经也有过这样的阶段。他幻想着自己的作品能被人赞美,也期待着有知音会欣赏他的作品。最后,总结一下,凶手男,二十七岁左右,个人作案,有杀人案底却没有被人发现过,家境良好,相貌英俊,学历很高,从事艺术相关职业,有一定社会地位,心理高度扭曲。”
睁开眼,楚之渔望见窗外的夜色已然深沉,一辆辆警车依然闪着有些刺眼的光。
“好,今天就这样,先收工吧,明天再做讨论。”覃宇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显示:晚上九点零一分。下一秒,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亮着蓝屏,跳出两个字提示:莎姐。
按下免提键,只听莎姐熟悉的清冷声音传来:“覃宇,尸检报告出来了。颜柳青的致死原因是被人注射了一针管量的氰化钾。她的胃内只含有红酒,死前没吃什么。死之后全身被人用树枝或较硬的藤条鞭挞过。更详细的报告已经发到你们四个人的邮箱里了。”
“好,谢谢莎姐,辛苦了。”覃宇面色凝重地说了一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是夜,1997酒吧一条街又重新热闹起来,仿佛无人知晓一条生命的逝去。灯红酒绿的世界依旧喧嚣不已,有人在尽情地狂欢,也有人无声地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