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赵天成的见面出乎他的意料,也远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并没有见了面就如狼一样地掐架。
他刚下课就碰到了赵天成——显然赵天成一直在教学楼外面等他,还做了不少他的功课。
“你就是那个叫李沐阳的?”一个男生高昂着头,阴阳怪气地跟他打了招呼。
那男生不仅细皮嫩肉且身材硕长,不仅仪表华丽且件件名牌,不仅擦着香水且头发也打了光油,不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且手腕上带了一个金表。
“找我有什么事?”他闷闷地问道。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就懂了!”
“你是谁?”
“我就是那个讲故事的人,我叫赵天成,专程从西安过来拜访你!”
那男生皮笑肉不笑地走上来,眯着的眼睛直视着他,紧紧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看那样子是想给他来个下马威。
“大老远来,不会只讲一个故事给我听吧?”他还是故作镇定地握住他的手。
“当然,还要向你讨教一个问题。”
“现在讲,还是……”两人浑然不觉地加大了力气!
“现在也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讲!”那赵天成咧着嘴,费力地把手抽回来——一定心想这家伙还练过硬气功!
“你远来是客,我请你吧!”
“既然我是来向你讨教的,这饭自然是我请。”赵天成轻描淡写地说道。
“既然这样,你带路。”他毫不示弱地讲道。
到了校门口,那男生拿出一个精致的物件,轻轻一按,前面有台造型别致的红色汽车响起来。
他从没有坐过轿车,尤其还是这么高档的轿车——红色的皮革,柔软的座位,仪盘表上眼花缭乱的按钮。
他心里暗忖,难道这就是阿虎口中所说的“保时捷”。
那学生轻轻一按,汽车就怒吼起来,像一头猎豹一样冲出去。那打雷一样的噪音,让他难免心惊肉跳。
“不晕车吧?”那学生笑着问道。
“以前晕过驴车。”他也笑着回道。
“既然这样,我就开快点!”
那学生猛踩油门,汽车倏地蹿了出去,他前身一个趔趄,额头差点碰到前挡风玻璃;周边的人吓得如鸟兽散,左右的车辆都躲得远远的。
他在反光镜里,不断看到有人骂骂咧咧,口吐飞沫,而那学生却更加得意了。
“刺激吧?”那学生笑着问道。
“刺激!被那些骂声刺激到了。”
“我怎么没听到?”
“我也没听到。”
“你说话有意思?”
“耳朵没听到,脑子听到了。”
“和美女在一起也刺激吧?”
“不懂。”
“我故事讲完了,你再决定‘懂’还是‘不懂’。”
“这不取决你这个故事。”
“有意思。”
“确实有意思。”
他本来以为电视中的剧情即将发生——车会开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外面有多人埋伏,有人拿着麻包袋,有人已准备好打他的闷棍。
他毫不畏惧,他已做好了“佛挡杀佛,鬼挡杀鬼”的准备。
可他们确实走进了一个金碧辉煌的餐厅——那餐厅就像皇宫一样,甚至比想象中的皇宫还奢华。
那男生手指随便一挥,就是几千元的菜——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他能想象的,尤其是他这口袋加起来不超过三十块的穷学生!
这富少找他吃饭干嘛?如果直接开打还好,他就怕这和和气气的“文战”。
精致的盘子装着精致的美食端了上来,一个房间甚至有四名服务员专门侍候:男服务员西装革领,彬彬有礼;女服务员涂脂抹粉,笑容可掬。
“赶紧开始吧!这么多菜吃完,至少可以听你讲十个故事了。”他不露声色地拿起筷子,还挑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
那学生娓娓道来,故事的梗概是这样的:少女和少男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上学,甚至男孩还帮女孩换过尿不湿,女孩还穿过男孩的裤子。长大后他们恋爱了,爱得死心塌地,爱得死去活来,男孩没有女孩就没法活了,女孩没有男孩就形单影只,茕茕孑立了。并且少男少女两家人早就承认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甚至认为他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两家人已决定这个寒假里给少男少女订了亲,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毕业后就让他们结婚生子。另外少男少女已经具备结婚生子、幸福生活的所有条件:少男家里不仅有房,而且有为少女准备的豪华别墅,少男家里不仅有车而且有为少女准备的豪华名车,少男家里不仅有钱而且有为少女准备的花不完的存款。
这一切看来是多么地美好!多么地和谐!多么地幸福呀!简直是人间最佳姻缘之典范。
然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这个美丽的少女——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女,竟然被他们学校的一个傻小子灌了迷魂汤,竟然中了傻小子设的局。
按照那学生表达的意思来推断:这个少女被这个傻小子诱拐了,被这傻小子蒙得团团转,暂时已分不清谁对她好谁对她坏,暂时已分不清什么叫永久的幸福,什么叫一时地冲动——说得更直白点,就是这懵懂的少女被这傻小子卖了身,还兴致勃勃地帮那傻小子数着钞票!
这个文质彬彬气势轩昂的男生,声情并茂地讲着,感人肺腑地讲着——如果是一个不知情的人,估计早就声泪俱下,早就要拿着个菜刀找到那傻小子砍他十刀八刀了。
到最后为了达到戏剧性的效果,为了验证故事的真实性,那青年拿出平板电脑,给他看了少男少女的合照——那些似乎只有情侣才能拍的照片,当然那美丽的少女就是许默。
其实无论男青年讲什么,对他触动都不算太大——可这一张张真真切切的照片,却真真切切给他冠上了“第三者”的身份。
那学生讲到最后,自己应该都被这个故事感动了:“你说到底应该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我还是喜欢凉办。”他笑道。
“服务员!再上一道凉拌菜!”赵天成叫道。
“不用了——是那傻小该退出吧,要不然就人神共愤了吧!”他苦笑着站了起来。
“老弟,你头上的帽子在二手店淘来的吧?身上的行头是退伍军人的遗物吧。正好我这里有一顶新帽子,权当见面礼了。”
那赵天成打开一个精美的手提箱,从里面拿出一顶高级棒球帽来。
他铮铮地看着,不言不语地笑着,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地响着。
“收下吧,走得急没准备!等我结婚了,一定请你去喝喜酒。”那学生把帽子塞到他手里。
他犹豫一下,接过帽子,又大力地把帽子扣在那学生头上。
“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了,这顶帽子你先替我戴着!”
那赵天成愣神一笑:“李兄,以后常联系!”
“常联系!”他行尸走肉般和他来了个拥抱。
他是怎么从那富丽堂皇的酒店走出来,他是怎么一个人走到了火车路上,又是怎么走到那太行上顶那棵柿子树下,他全然忘记了。
他只知道,他像疯子一样一直不停地说话:
“那个人样子好怪,他好像一条狗,不敢去爱!不敢去恨!”
他苦笑着,流着泪苦笑着。
“有人在乎过他的死活吗?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疼爱,他从哪里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就是个脑子有病的人,你醒醒吧!你怎么配得上如花似玉的许默?你就是个有病的人!你承认吧,你还在做梦?还在搞笑吗?”
“无数个夜晚,你在控制着自己,拼命地控制自己,你每天脑子是不是混沌模糊一片,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你想想出来的,你都分不清楚。”
“你承认吧,无数个日子里,你无法控制呼吸、心跳!你甚至连个字都写不出来,你恐惧得连自己手放到哪里,你都不知道呀!”
“你还想着去娶默默,你还在想着给她幸福,你能吗?你看清你自己了吗?你就是个一无所有的傻子,你就是个自作多情的大傻子!”他苦笑着,流下了眼泪。
他一步步在火车路上走着,天空阴云密布,周围模糊一片。
“菁,只有你懂我,你从来不嫌弃我,可你为什么不理我了,为什么你那么狠心啊!为什么?为什么啊……”他苦笑着,像疯子一样的苦笑着。
“许默呀,你是个多么美丽的公主呀,我这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能配得上你吗?公主应该配王子呀,那样才能幸福啊,那个有房有车的英俊青年才是你的王子,我算什么啊!我连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搞不清楚,我能给你什么呢?”
…………
他一直走着,走过那长长的火车路,走过那深远幽暗的树林,从中午走到黄昏……最后他朦朦胧胧地走到那太行山顶峰,走到那柿子树下面。
他太累!太累了,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柿子树下的大青石板上。
“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有爱就有恨?有欢乐就会有悲伤,有希望就有失望,我究竟还热爱生命吗?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能把握自己!我能吃别人不能吃的苦!可爱情是两个人的,我能把握别人吗?我究竟要怎么做?”
他对着天空不断地问着自己,他到小木屋里找到一个笔记本,一页一页地找寻着那些能让他再次振作起来的力量。
“如果你选择坚强,请你坚强起来!”笔记本的扉页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