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意的行程无极,那个割舍不下的她究竟是什么,他眼前或者是脑颅第一次出现灵光一闪。笔端却没有扑捉到什么,一晃而逝,两眼空空。他觉得,一定会出现,还会出现。
一宿的书写,他眼睛红红的,疲倦侵袭而来,一堆瓶瓶罐罐哗啦啦的倒下。又是暮雨江天,他在岸边,黎明还未出发的岸边。租的车子返城了,他张望对岸,河水在眼前平静的像聋子的世界,那个黑呼呼的村庄没有人声,鸡鸣,灯光都被睡眠的深沉遮蔽了。
但是,她就在对岸,这信息来之不易。那个女人,皮肉很黑的蠢妇,擦了满脸的粉,鬼的模样,他知道她的真实角色,带领小姐的鸨娘。大中午的时候,太阳当头照,他疾速去接一项事务,披肩发的穿柳黄七分裤的女人就在巷道前面走。那个背影,他熟悉而热切的背影,是她吗?太像了,她的影子多少时光流逝,落入到他脑壳里的底片都不会褪色。一定是她,她在世间,她没有意外,她还有未尽事宜,她满山遍野,她春满人间。他步子暗暗放快,超越她,看清她,问候她,拥抱……不见了,鬼使神差。
很不情愿的鸨娘狗吐人言,嫦娥的行踪在这里。他穿过污浊的街衢,紧密而无序的房子,隐秘而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的门窗。一个原始而更新的寻欢作乐之所,填充了粉饼堆出的一张张野兽派的女人挂图,让男人的钱袋和元气,在喜乐中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他怒火中烧,她作了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的曲江临池柳?
他寻踪而来,对面的村子是她的家,他只能相信蠢妇的话。上百里的行程,山路弯弯,高高低低,已是黄昏,汽车在大雾弥漫中开启车灯,速度明显降下来,这与车里另一个人焦急的心思背道而驰。谢天谢地,到了,终于到了,租车费数清了的司机不屑一顾的把他抛下。他一定在车里骂骂咧咧,挣了钱还怨言。因为车子底盘给桀骜不驯的石头刮擦了多次。他后悔自己不该来,这钱挣得不合算,连包烟都没混上。
这刻的冷,真有一支烟才好,可他没来及买啊,就急匆匆上车了。夜半无人,静水流深。他站了几个小时,他没有看表,只等黎明的旭日东升。好在鸡啼声开始短暂的苏醒,犹如冰块破裂的一声,一江春水向东流,雄鸡一唱天下白。学生顺江边的路上学,给他指了路径,水浅的地方,就在大石相对的中间区域,可以涉水而过。果然,江左江右竖立的两块青石间,中间一根钢索摇摇晃晃拉到对岸,就缺一道桥。已经有人把裤脚挽的很高,手里提着塑料袋,下河了。他没有这些动作,就和这人迎面而去,水湿过裤脚,湿到大腿,淹过腰部,胸部,两只胳臂成桨,摇动吃水的船。上了岸,轻雾笼罩的村庄就在炙烈的火焰辉映里,一派与世无争的田园。她就在前边翠竹环绕的农家小院,也许酣睡未醒。接待他的是田地里瓜花一样的女子,眉目清楚,衣着朴素,她怜惜的一声,“快进来,衣服都湿透了”
东方的太阳,第一缕晨光,洒在露水里的花朵上。
这里一笼一笼的黄花在院边含苞,尖尖的头,慢悠悠释放绿叶中包裹的天香,花儿与少女,农家瓦舍,猪栏鸡饲,铁锨锄头,都在明亮里一一展开。门内依稀是墙上的中堂,哪个人的画画,配的是节前市面买回来的裱好的毛笔大字对联。她的母亲,张着疑问的眼神,她的哥哥,扛起麻袋,异样的瞅了一眼,过河去了。她抬出火盆,加上干柴,泼了煤油,火柴扑哧点着,煨上罐茶。也烤他的湿衣服,日光的温度起来还需要时间。她领他进里屋,换了一套单衣,短袖衫,休闲裤,虽不棉软,可还干净合身。她拿来一方镜子,他自己看着整齐,也舒心,神思不再恍惚。她和她妈出了院,走进河边的菜地。一个人呆着,火苗摇曳,水汽从衣服上蒸腾,鞋子躺在阳光里。
她和她妈摘了辣子,黄瓜,一大把灰菜。她妈甲子的年岁,农活干的起劲,胳臂粗壮,眼眶没有雾气,皮肤舒展,褶皱奇少,右手提篮子,左手理她的头发。进屋喊:淑珍,掐一把黄花来,鸡蛋桶里有,快点!
女儿走来时脸盘正在阳光的温润里,口唇淡淡的乳毛,手里的黄花滴水,由她的妈妈把鲜菜堆在案板上,一股脑儿切碎,炒锅呲呲啦啦的,早饭就摆在一小方木桌。淑珍递筷子给他,然后端了一碗出去了。老婆看他等着,就说你吃你的吧!
一忽儿,淑珍就进来了,说“她吃呢,问要馍馍不,她摆手。”
这傻婆子,在她们母女摘菜时,就对着他指天指地,说了一阵,口齿颠三倒四。“娟子是嫦娥仙子,飞到月宫里去了”
淑珍说,她的女儿十年前在外出了车祸,她遭遇打击,精神停留在过去的日子。
想必她那女儿很漂亮,女儿的花容月貌她祥林嫂一样说个不歇,“娟子是嫦娥仙”。
他想寻得一张照片,或遗物,但淑珍说,没有了,十年前就烧完了。她的吃喝用度靠政府,她家和其他左邻右舍把米面油领来,饭做好,就端过去,或她过来蹲在院落的水泥桌上吃。
河那边就是集市,人声开始噪杂,这一天开始了。淑珍妈已经过河卖鸡蛋,就剩他和她了。衣服烤的热乎乎的,鞋子也干爽了,太阳已经灼热大地。他进屋换衣服,她关上门,在院里候着。
她送他来到河边。一颗老柳树下,树根上拴一根粗粗的钢丝,扣的一只木船。淑珍跳上去,把链接钢索与船的铁环挂好,解开缆绳,抄起木浆,就招手让他上船。河水平稳,船身斜行,他在某种眩晕里过了河,淑珍向他挥挥手,她驾着空船划向对岸。
临走,她说,你来晚了,就没人摆渡。瓜花一样的她,上了岸,她在那头望,他站在岸边望。淑珍转身去了,半山上,一块碑子立在一片松树林子里,苍白的显眼。
就他们两人的时候,她说,你找的人没听过,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傻婆子愣愣的盯着,他掏出衣兜里全部的钱,留下二十元车费,交到淑珍手里给她补贴生活。
梦里的青绿山水,是刘意的书卷生活。耿姐抱着一堆衣服,出了书房,把他出外时穿的里里外外全洗了,挂满了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