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干活,人们发现黄绢无精打采,脸色发白。爱找她玩的队长的小女儿小芳发现黄绢屋里的地上一堆纸灰,还有没燃着的信封的一角,上面有好看的像一只公鸡一样的红色邮票,她小心捡起,抹掉污渍,拿回家,认真夹在一本小人书里。小芳的爸爸到公社去开会,黄绢捎了一封发向北京的信,有限的字里行间,酸泪如潮。
秋雨从山头浓密的树梢上下来,天就应了拍子,整日一片濛濛,却是难得的歇息光阴。亚芳拿着作文本,要写“他的老师”,她不知从何下笔。
黄绢就是个好老师,初中时便是名副其实的“三好生”,一点功底还在。亚芳这次的作文,受到语文老师的表扬。夜色下来的时候,亚芳回家了,黄绢的周围恢复了空寂。
一股酒味荡来。黄绢出门四下里看,没什么;一茬风刮起来,门推开了,一个醉意冲冲的男人就在门外,还是他!
“一夜夫妻百日恩,忘了吗?”
“你……滚回去,他要喊人了。”
“生米都成熟饭了,格老子今生不缠你,缠谁?”
“出去……”她不敢大声喊,可喊也冲不透浓雾,仓库离村子半里的地儿哩。
“你是老子的婆娘了……哭断肠子、喊断脖子,也没人听得到哦!”
泪里的北海公园,波光粼粼;陶然亭畔,已是过去的情场。那只表的声音永久地停止响动了。武才看着铮亮的手表,喜欢的爱不释手。她夺回来,狠狠地把它摔碎在门外的石头上。
孩子,你黄阿姨是好人,对谁都不能说你看到了啥!”小芳妈做孩子的工作,小芳爸也听见了。他沉思良久,叹口气:
“这个畜生,他不配,真是糟踏啊!”队长是个实诚人,还能说什么呀?他从不拿他的“队长”威胁人。可是,这忠厚平和,却把该要“审视罪恶与惩戒恶习”的基本职责撇到一边了。
黄绢一类的人,一样的无力。
婷婷不约而至,黄绢毅然擦干泪迹。武才成了丈夫,她做了妻子。这年她十八岁。惋惜的人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同情的人说,村里少了一个光棍。
在队长的帮助下,黄绢在距兰花村十里的“为民”中学去当代课教师,何坎的爸爸是学校的校长。有人问,中国人的习惯孩子多随父姓,黄婷这娃为啥随母姓,这里有一段对白,是武才酒后说的。
“怎么就养了个赔钱货?”他老思索酒钱的不济,说:“那刻他是用了心的,折腾数个晚上,就没搞出一个带‘把’的来?”
黄绢抱着怀里的女儿喂奶,变得少言寡语。不过她还是问了一句:“孩子的名如何起?”她想,至少婷婷还是他的骨血。
“女娃儿,随你的便,他不在意那个。”
“那就叫黄婷,”她注视了一眼,他无动于衷,半天才说道:“跟你姓最好。他都怀疑,那仓库,前不着村,后不着寨,哪个都可去的,是不是他武才的还说不定……”
这言语,混天沌地。黄绢不能再说什么了,说不得。这口酸水,她吐不出来,一并交给光阴。
三更时分,何坎还是睡不着,黄阿姨的话,提醒他重新摆布眼前的人生路。可那话里的苍桑,远不是青城山的云雾那么轻薄,但他察出那里的方向所在。
又想起父母。
爸爸每周六回家,看上去很疲惫。妈妈做了好吃的,等爸爸回来。她从不让他干洗衣、砍柴和挑水的活,更不让他在插秧、种地等农活上搭把手,家里的农活都是妈妈请人来帮忙干完的。爸爸一心读书、写文章、教书。他的头放在肩膀上,但眼睛观着心;别人给他打招呼,他痴痴的一笑,轻轻的点头,一副不知秦汉,无论魏晋的模样。
老师们都说他不适合当中学校长,该去大学当教授,啃书本对他是最合适不过的差事。只有当学生和老师在自己的学习或业务上确有了显著成绩时,他才表现出少见的热情而手脚灵活。亚芳在全县的作文竞赛上,得了第二名,他快乐的像麻雀,忘乎所以,把女学生高高抱起,差点把她吓哭,引来老师们目瞪口呆的非议。
黄绢刚来学校,带着幼儿上课,孩子哭啼,他很不接受,在校务会议上叨个不停,讨厌的如同蜜蜂,他在嗡嗡,别人已打起呼噜。女老师讥讽校长是石头缝里崩出来的,不知怜惜弱苦。后来,他知道了黄绢的丈夫,并不亲近自己的女娃儿,全由女人一年四季的带,他又表现的异乎寻常,弄出和黄绢鱼水欢的传言来而不知不觉。他实不知道人际的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背孩子回家,十里的山路,黄绢瘦弱的身体支持不住,几次昏倒在半路,娃娃哭到快断气的份。学生发现了,才把老师和孩子送回家。屋里空空无人,不少的是腾空的酒瓶,吐后的残物散发出满屋的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