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少时日,他们已彼此融合,他已了解他的率性,也看出他信马由缰的习性,话也多了。灯柔夜谧的阑夜里,他随他深入一段狭山漫谷,蜿蜒开去。他经常在别人的故事里,寻找他的嫦娥仙子。
二十二岁的人,收到中山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广林县一条溪水边的小村子里就起了比河水闹热的喧哗。人们端着碗,蹲在树下吃饭,嘴里提念及的,是何木的大儿子何坎考上大学的事;打扑克的乡民聚在一起,调侃说:“再不会出个领导吧?”
不同意的说:“那是领袖级别的,说不定再出个将军啥的,也说不好哦!”
“当然喽,人的命天注定,谁又一定说那个准。”
“他们广林方圆就是出大人物的地方嘛!过去是湖南,现在轮到他们四川了。他要攒点钱,把祖坟好好修一修。”
“别费那个功夫,教娃儿好好念书,比那个强。”
“阴德也很重要哦!”
“是的。……过去,要不是格老子的那个地主帽拖累,他的娃儿也上得大学哦!”
“那有啥子嘛,不就是你多修了点路,搞搞水平梯田,上台‘唱唱戏’吗?”他说的是过去年月里的事。
“你愿去出那份力,上那个台,丢那个人吗?”
“他没你的福啊!”
“格老子抽你两个嘴巴!”
“莫动手,君子只动口!”手头的扑克打得欢,抽着烟的嘴巴上叫得急。
这个小山村,有着浓缩了的典型的中国大地气候。尼克松说了,一场戏落幕,观众只是走出剧院;政治人物走下舞台,社会就改貌换颜。***开始改变中国。变革伊始,就沾染了何坎这个当时风华正茂的无名青年。
雨后的清晨,道路还很泥泞,山水混浊,可空气清新,茂密的桔子园静静地谛听大地的丝丝脉搏。黄婷手里捏着两个海棠果,手绢里还包着半个白面馍馍,就往山上一个经年息香去烛的庙宇等候。她穿的白底紫花布上衣,在夏末秋初的炎热里,仿佛迎候将近的清凉。她要把喜讯迫不急待地传给十七岁的姑娘心中藏的那个人。她伏在庙门框上,默默地祈求不知的力量能给她的心愿之炉添把柴,加把火。檐上的麻雀喳喳地叫,黄婷看到穿蓝色衣服的男子,背着背篓,沿着她来时的路,往上大步疾走。这是她和何坎常在星期天背书、放牛的地方;除过放牲口的,再没人常光顾这个地方。谁敢背上求神弄鬼的帽子。
何坎边走路,边掐猪草,背篓里已满了。耽搁了时候,黄婷的嘴噜起来了,见了他半天不语,可心里就是压不住的咚咚跳。女娃脸上的红润里没有真正嗔怒的颜色,何坎掌握她的脾气。
“他等了三个小时,”说着她背过身去了。
何坎轻轻地笑她的诡诈:“他早就在坝子角窝里掐猪草等你,不到一点钟就看你上来了,——咱不能暴露给叔伯阿姨们知道:他和你在……”他扳了一把她的肩膀,他的嗓子一刹焦渴。
黄婷心里安稳了,她要的就是他等她。“吃吧,别人家树上跌在他们院里的。”两颗红海棠圆圆的挤在黄婷展开的手掌上。他抓起两个果,焐了一会,自己吃一个,给黄婷一个,说:“雨水打下的果子晾一会吃,不伤人,这是老人说的话。”黄婷手里的果子是热的,何坎嘴里的果子是甜的。
“他估计你出来得早,给你带了吃的。”黄婷是把她爸的饼干偷出来给何坎。
“他爸那厂里要招临时工。”何坎随意地说。
“他正要给你说呢!”
黄婷这个傻姑娘,竟然忘记何坎他爸就是甘蔗糖厂的副厂长。当她昨晚听人说起这个事时,就激动的秋夜都拉长了一程,好不容易撑到天明。在离大学报到的这段时间里,想着能挣一点车费、零花钱。虽然大学是公费,管吃管住,但包里有几个钱是很必要的。恋人心里都画着比翼双飞的图,连好天气都是要偷偷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