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姐跑出桑家大门,不多时抱了几大篮纸钱金元宝银元宝回来,在院子里烧,那烟就像是博褒姒一笑的烽火狼烟一样窜得老高。
我在铜镜里发现了自己的脸,像服食了砒霜的死尸一样苍白,眼睫毛似乎挂了些灰尘,消瘦的脸庞像是失水的喇叭花。都是这奸贼害我,要是爸爸在身边,一定会把他抽得像不听吆喝的刚学犁田的牛犊。
可是我打不过他呀,他是恶霸,想要像白毛老鼠精霸占唐僧一样霸占我了,我是宁死不受辱的。正是这个没良心的恶霸处处心积虑,教他的那帮狐朋狗友个个嫂子嫂子地称呼我,想造成恶劣的仙界舆论,达成他霸占我的既成事实。本姑娘才不对这种小把戏在乎呢,祝含羞不是谁都敢要的,我发脾气头顶会冒出三昧真火,猴子都避我三分,红孩儿可是咱可尊敬的大师兄呢。
可是别人叫我嫂子,我心里为什么像吃了糖葫芦串一样甜丝丝的?起先还冷着脸责备他们不懂规矩,后来就是含羞带涩地拿蜜饯砸他们的头,后来就默认这个词是对我的敬称,后来他们一叫,我就含含糊糊地应答,再后来他们一叫我嫂子我就脸色绯红装出揍死他们的样子,其实只是装模做样给他看,让他知道他并没有追到我。我怎么这么不要脸?他怎么这么厚脸皮?真是的,见到他我就心脏别别地跳,一到他去训练就担惊受怕,生怕他有什么损伤,从马上摔下来可是要命的事。
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他什么……
桃花姐拿了蜜罐过来说:
“怎么你家蜜罐没蜜了?要招几个姐妹助阵。桑家真穷,够你喝一壶的。你要是实在受不了苦,我可没勉强你,我这边只是参考,大主意你自己拿,以后怪我我就比窦娥还冤。”
我说:
“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腰斩都不行,千刀万剐,让他知道祝含羞不是好追的,仓库里还有罐蜜。肯定是他把蜜拿去喂马了,那头马喝起蜜来就没够,好像是袁术投胎一样。对了,你们在烧什么?是预先烧给桑勇士让他路上好用吗?”
桃花姐说:
“妹妹,你嘴里积点口德吧,免得下拔舌地狱。明明爱他爱得一塌糊涂,却要把他损得一无是处。明明是一腔柔情蜜意,偏偏要搞得血雨腥风。你嫌他哪样了?带不出去?他走在街上,有春情萌动复苏的大妈大姐大妹子冲他扔水果!不说潘安吧,著名的儒仙吕洞宾,年轻时有他帅吗?姐姐妹妹们谁不冲你竖大姆哥,说你前辈子积了几分德,这辈子走了几分运,庄里踏破铁鞋,能有他人材的真没几个。有他脸蛋的没他气质好,有他气质的没他武艺好,有他武艺好的没他笛子吹得好。知足吧妹妹,你的臭脾气该改一改,什么都要十全十美,仙无完仙,你再去仙界挑一个,那俗气能把你熏死。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就是你,祝家大公主!你思想再转不过弯来,这戏就没法唱了。姐姐心疼你呀,好好的西厢唱成杜十娘,荒腔走板,一个被骂负心的李甲,一个想唱葬花词,自言自语,自悲自叹,自埋自葬,都不靠谱。听姐姐的,来个仙界喜闻乐见的大团圆,保留一点爱情的体面,都是悲剧,仙界早已对那么多悲剧反胃了。”
她不管不顾地,取了蜜罐来挂在屋檐下,催我写朵云轩邀约信:
“盛况空前。批斗桑勇士,让他认个错,音乐助阵,啊,牡丹,啊菊花,啊,睡莲,啊,小雪,她也被我拉拢过来了。啊,百合,啊昙花,啊曼陀罗请不请?她对你家男人不感兴趣,那么多男仙追她,她接请柬接到手软。排除水仙,她爱背后捅刀子,我都看不惯。啊芍药,啊,格桑花,她跟你估计谈得来。啊,梨花,啊,牵牛花,啊芸姐,梅花来不了,快嫁了不能出门。我请几个助阵。玫瑰,槟榔花,郁金香,榴莲花,车厘子花,葡萄花,就这些。你的朋友太少,到我们教众聚集处去玩,我家礼拜天可热闹,入不入教自愿。你老公没入教,不知道什么原因不肯入教,不过受的教育和景教大有关联,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纠正说:
“我还手都没和他拉过,叫老公隔了一个筋斗云。真没到那个程度。我还不了解他,连我爸爸都瞒着,不知道怎么向他提起。”
桃花姐说:
“你连一件大红石榴裙都没有?叫牡丹带一件来,你的身材和她差不多。牡丹比较好说话。你爸爸那边是麻烦,两家早已结仇,老死不相往来,你爸爸等着你熬死桑伯伯好接你回天宫,嫁个王公贵族的公子哥,抱个小外孙,尽享天伦之乐。这次逃跑是你爸出的主意吧?馊主意。桑伯伯准备去地府。我怕了那些恶鬼,叫他多带纸钱,自己去。他熟门熟路了。”
她把我的头发梳成灵蛇髻,我忽然想起忘川河上桑勇士吹的那个曲子,至今不解其意,于是哼出了旋律,问道:
“桃花姐,你听过这种旋律吗?这好像和波斯有关吧。”
桃花姐听了一阵,说:
“是波斯的,榷市时听胡商吹过,不过他们都是拜火教灵蛇派派来的,坐飞毯飞来飞去,其余的不知道,榷市时你留心一下你男人是否和拜火教有关,他的来历真猜不到。有什么呀,不就一个仙籍吗,竹哥可以办,万花庄主签批,不过要用军功折抵。你都打不过他,你老公那身手定是了得,立个功还不是三指撮田螺的事。万花庄主对他上了心,十拿九稳的机会肯定让他去,只是小雪长大了有你烦的。”
我有些沮丧,原来万花庄主真的不简单,早把桑勇士瞄在眼里,我能不能摆平万花庄主,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管他,今天桑勇士要是没办法打动我,我决定回天宫去,我爸爸会在银河边接我。
他太让我为难了,他如果肯做面首还有救,我肯帮他生个把孩子,一辈子不让老公知道。宫廷里这种事情太常见了,只是辩机是唐僧的大弟子,当了出头鸟。我才没那么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