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笙回到昊王府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莫笙从徐管家口中得知,孟廷昊两个时辰前已经回了昊王府,莫笙将手中的药包交给了苏小婵,交代了一遍之后,便兴冲冲地奔向墨竹轩。
墨竹轩的屋内,没有烛火,孟廷昊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之中,脸色晦暗不明,眼神古井无波,仿佛再也惊不起一丝波澜。
“廷昊,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孟廷昊听到声音,整个人顿时僵住,那目光中掀起汹涌的风浪,但很快又被他压制住。孟廷昊回过身去,眼神还是如常平静。莫笙兴高采烈地跑入屋内,瞧见了孟廷昊,尽管孟廷昊掩饰地很好,但莫笙还是十分敏锐地觉察到了异样。
莫笙伸手去触碰孟廷昊苍白如纸的脸,蹙眉道:“发生什么事啦?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孟廷昊的心顿时一阵刺痛,他硬生生避开了莫笙的手,语气冷漠又疏离道:“正好你回来,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莫笙对孟廷昊的回避有些诧异,直觉觉得那里不太对劲。
莫笙望着有些陌生的孟廷昊,怔愣着问道:“什么事?”
孟廷昊目光平静,负手在身后:“现在朝廷之内有大半官员归顺,莫绍靖和李睿的半块兵符也无法使用,徐泰安辖下的禁卫军和训练的揽月阁私兵都成熟得能派上用场。太子和李睿也无需太过忌惮了。”
莫笙听孟廷昊突然说这些话,一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笑道:“这是好事啊,你在担心什么?”
孟廷昊嘴唇动了动,但嗓子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艰难地试了两次,才终于在莫笙察觉到古怪之前,语气寻常地开口道:“那我们恩爱夫妻的戏码,可以不用再继续演下去了。”
莫笙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顿了许久,她才恍然回神,抬头对上孟廷昊的眼睛:“你刚才说什么?”
孟廷昊见莫笙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身后的手指攥紧嵌入了掌心,一丝血色淌了出来。疼痛袭来,孟廷昊心一横,冷声道:“我们恩爱夫妻的戏码,可以到此为止了。”
确认没有听错孟廷昊所说的话,莫笙整个人彻底呆住,她引以为傲的大脑顿时乱成一团浆糊,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会儿想到她和孟廷昊之前的盟约,一会儿是红枫林的万鸟来朝,一会儿是揽月阁密林的生死与共,一会儿是墨竹轩她刚醒来之后,两人定情,林林总总,画面来来去去,反反复复地在她的脑海内盘旋着,似乎要从中找出一个缘由。
孟廷昊的指节已然身陷入掌心,凝成的血滴落在了地上。
他面容一派风平浪静,只静静地等着,等着莫笙气急败坏地指责,等着莫笙言辞锋利的责骂,等着莫笙因被欺骗愤怒地痛打他。
然而,莫笙没有。
她只是怔愣地站着,完全不知所措。
良久之后,她才终于看向面容冷淡,毫无表情的孟廷昊,哑声问道:“所以,过去的一切都是你为了蒙骗太子和李睿所做的戏而已?”
孟廷昊嘴唇动了动,淡声道:“当然。”
莫笙脸色白了白,继续问道:“那次远郊围猎你为我挡剑,宫宴之上为我合奏,都是假的?”
孟廷昊脸色绷紧,硬声道:“都是假的。”
莫笙的脸庞血色尽褪,她轻声问道:“那红枫林为我庆生,陪我酿桂花酒,也都是为了做戏?”
孟廷昊眼神平淡,一字一顿道:“全部都是假的。”
莫笙似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问孟廷昊:“这半年来,你只把我当成你的盟友,就没有一点真心吗?”
孟廷昊:“没有,一点都没有。”
莫笙眼底最后一点光瞬间寂灭了,她轻声喃喃道:“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吧。”
莫笙说完这句话,便慢慢转身,苏小婵正巧走进了墨竹轩的院门。
莫笙淡声说了一句:“小婵,把我的东西都搬回风梨院。”
苏小婵有些不解,但也没敢多问,点头答应道:“是,王妃。”
屋内的孟廷昊便听到了两人远远离去的脚步声,他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地坐在了靠椅上,如果莫笙打他,骂他,讽刺他,他都可以接受。但她没有,仿佛就是一场戏,该散场了,她也便理所当然地退场了。可偏偏是这样,孟廷昊就越发的心痛,那纷乱的心绪翻腾着急急地要找一个出口。
而这时,一位小厮端着一碗热腾腾地汤药走了进来,朝着孟廷昊禀报道:“王爷,这是王妃今日入府的时候交待给您熬的驱寒药,需要您趁热喝。”
孟廷昊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冷声道:“放下!”
小厮也觉着孟廷昊的情绪有些不对,便也不多话,搁下了汤药便离去了。而在他走到墨竹轩门口的时候,听到屋内响起了一声悲恸不已的呜咽,仿佛一只走投无路的野兽在绝望地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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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梨院内,苏小婵正安排着仆从婢女打扫整理着院子,而留在墨竹轩的东西也陆陆续续地取了出来,莫笙的首饰衣物并不多,很快便都送到了风梨院。
莫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株梨树之下,初春之时,梨花烂漫,沁香四溢,而入冬后只剩干枯的枝丫,无声地朝向夜空。苏小婵忧愁地看着莫笙,虽然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前几日莫笙的欢乐她敲在眼里,而这么突然地搬回风梨院,只能和王爷有关。
苏小婵忍不住走到了莫笙身边,刚要开口。
莫笙便用疲倦至极的声音道:“小婵,我需要静一静。”
那低哑轻飘的声音听得苏小婵心中一酸,忍不住想要哭出来。
苏小婵默默地退开,任由莫笙一个人在梨树之下站着。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子夜时分,气温开始骤降,寒风烈烈,莫笙说不出心中多苦,心脏多疼,但只能让自己站在这冬日的寒风之中,仿佛只有这样被彻底冻僵了,麻痹了,她才能好受一些,才不会将怒火逼成恨意,冲到那个人的面前,将他毁掉才甘心!
很快,细绒般的白点自黑压压的夜空飘然而落。
冬天的第一场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