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猿刀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刀背之上,微笑着俯身向谢玄伸出了手,“上来,师兄让你见识见识绝顶风光,什么叫做绚丽。”
谢玄微愕,随后爬上了雪刀,雪刀冰凉却不刺骨。他静静的站在了李猿刀的身后,好奇的观察着脚下雪刀上神秘繁复的图案,似是一只形象极为怪异的飞禽。
高大俊朗的男子护住了他,抬头望天,潇洒至极的挥开衣袖,大手一指,雪刀拔地而起,冲天而去。
“站稳了,别摔倒了,我们锦衣卫丢不起这个人。”狂风呼啸中,李猿刀大笑道。
脚下便是洛阳,夜色中万家灯火通明,泱泱烛火宛若大海,少年纵目所望,看不到尽头。
谢玄紧紧抓着李猿刀的衣角,怯生生的探出头四下张望,初次在高空俯瞰洛阳,更感震撼惊叹,洛阳,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尽管处在百丈之高的夜空中,郁厚的夜云触手可及,耳畔的狂风呼啸刺得耳膜生生的疼,脸颊吹得生硬微麻,少年浑然不惧,双眸中隐隐的透出兴奋。
仙师,驭风而行,这几乎是大晋每名男子所向往的,不分富贵贫贱,不分年少年长,整个大晋国,传阅极广的神鬼志异小说,无不是平凡人越过浩然人间,踏入青冥天下的故事。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青冥天下的修行中人,那便是杰中杰,雄中雄!
少年谢玄自然是其中之一,行于高空之上,年仅十五的少年,觉得心胸好生的宽阔,仿佛身在高空,身在云海。
少年不知道,他早已身在青冥天下中,不在浩然人间。
雪刀在一座七层阁楼前停下,触土即融,阁楼虽高虽雄,造型颇像佛家用来镇妖伏魔的舍利佛塔,但谈不上奢贵,勾檐雕栋,描金绘漆,倒是平常人家所见的风格,所用色彩斑斓却不绚丽,所用材料,也不过稍好一些。
谢玄抬起头,朱漆红门上方的门匾,在黑暗中,仍有“昭庭”两个鎏金大字灼灼生辉。
“呀吱……”
厚重的木门被李猿刀轻轻的推开了,各个角落中的烛火随之点亮,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足足有谢玄两人之高的黄花梨书柜,整齐排列,留下能容两人行走的通道。
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孤本,有崭新如初,有残破不堪,更有薄薄的只剩下有过焚烧痕迹的目录,琳琅满目。
谢玄随眼一瞥,便见到一本书脊之上,有着三个大字“古灵剑”,听上去倒像是某部剑决的样子。
走在琳琅古籍间,他的目光扫来扫去,在书脊上的文字上停留,双眸中迸发出新奇和热切的神采,比安静燃烧的烛火更加明亮。
这里满满的都是仙法!
李猿刀低垂着头,目光却异常锐利,先看楼中中央处,黑白双鱼地板之上的书案上没人,长吁一口气,再机敏的扫视着书架间的每一个角落,领着谢玄没有逗留,也没有丝毫介绍的打算,穿过一列列的书架,轻车熟路的往着北边的木梯走去。
方才行事还恣意张扬的李猿刀,进了阁楼,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如初入婆家的小媳妇般的拘谨,仿佛这座雄楼中藏着了不得的凶物,动作稍微重点,都可能将她惊醒,引来灾祸。
谢玄觉得好生奇怪,心中纳闷,却没开口去问,随之放轻了脚步,纵然有迫不及待想翻看这些书籍的打算,便也放弃了,紧紧随着李猿刀的步伐,踏上了二楼。
阁楼幽静,只有两人轻蹑的脚步声有节奏的响起。
少年哪里知道,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十二师兄此时不亚于与六境人物厮杀前夜,心中忐忑,手心里满满的都是紧张的汗珠。
若是平常白日,李猿刀定当好好向少年吹嘘这座昭庭楼,为洛阳第三楼,仅次于白马寺的九层浮屠“天下第一塔”的涅磐塔与钦天监的摘星阁,里面汇聚锦衣卫监察浩然人间和青冥天下时所得的无数法决和宝物,每部法决和宝物,可都有大大的来头。
你口中的神仙,可对这座楼里面的东西眼热的紧哩!
可现在的他着实没这个心思,一直默默祈祷那道永远恬淡的青衣不要出现。嘱咐过的事情他可是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的做到,只不过稍稍过了些而已,比如暗中保护不要出现,极有可能未来是小师弟的家伙受到生命威胁,这才不得不出现嘛。
比如不要出手,那可是风雨楼的杀手,该杀!区区小黄门就敢欺负我们锦衣卫的人,这绝对不能忍,该揍!
又比如切不可闹出动静,我看小家伙心有郁气,帮他开阔心胸,只是小小露了手,带到天上飞了一圈,这不算过分吧?
李猿刀有千百个理由解释,可他依然惴惴不安,因为那位安静如处子的女子,从来不需要理由!
玩过头了,栽了载了。谢玄的十二师兄暗中哀叹,脚步很轻盈,心思很沉重。
二楼之中,如一楼一般,摆置满了两人之高的架格,上面摆满了各类珍宝,造型各异,稀奇古怪,比如当头的架格上,就摆有琉璃玉笔、青铜古镜、翡翠葫芦……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谢玄甚至见到角落里居然还有个金光闪闪的小方凳。
少年眼花缭乱,如入大观,自是猜到这些奇珍异宝当是玄奇故事中的那些仙家法宝了,一些物什倒是能猜出一二用途,可是另外的古怪玩意,比如那张方凳,怎么也想不出这法宝有何用处,不禁疑惑。
他抬起头,见身前的李猿刀师兄脚步飞快,只好移开目光,扫过那些仙家法器,将重重疑惑按捺在了心底。
少年登楼,再上三楼。
三楼与一楼二楼大大不同,长长的回廊畔是七八间厢房,门扉紧闭,里面也无灯光,看样早已空置。
李猿刀站在门口微作思索后,便领着谢玄径直走到南边的一间厢房,轻轻推开门,挥手点燃了蜡烛,轻声道,“小家伙,这以后可能便是你的住处了。”
谢玄道了句谢谢,走了进去,比起在驿站中所住的柴房,这里无疑好上许多,虽然布置较为简单,不过是一张床,一套桌椅,一张案台而已,在架子床的对面墙壁上,挂有一幅大字,就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静”。
少年扫视小小的屋子,神情有点恍惚。
这样布置的厢房,安澜驿站中有很多很多,可都是歇脚的官人们住下的,少年没有想过,仅仅只是驿站杂役的他,有朝一日会住进这里。
恍惚出神的少年忘了,他从三日前便不是烧饭打杂喂马的小杂役,而是两座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锦衣卫,且是北镇抚司的昭庭卫。
“小家伙,我就住在你隔壁,有事便喊我。”李猿刀面露笑意,站在门口并未进去,说道。
“哦哦。”谢玄回神过来,“谢谢十二师兄。”
“早点睡吧。”李猿刀道,关上了门,倚在门框之上,眉头高高的挑起。
他受楚白和纳兰若的嘱咐,在暗中保护了少年三日,起初心中颇不以为然,看住一个小屁孩,哪有欺负大理寺的那帮家伙们有趣,对楚白执意要收下的少年,更是态度消极,极为不满少年的平庸。
可是观察愈久,越感到有趣,少年身份之复杂,连亲手办理过无数离奇案件的他都感到诧异。先是在暗中截住了四名来自鼓浪屿风雨楼丙字号杀手,风雨楼杀手不愧是青冥天下中的大麻烦,没等他问出个东西,自爆丹室殉死。
再然后在葬礼之上,见到了九真山那位天才少女,洛阳总驿的头领袁文召,连首辅大人七十二门徒韩元都现身,前去吊唁的人群之中,他甚至感觉到有股缥缈的妖气。
相比少年的神秘身份,让他感到满意,并认同楚白的是少年的心性,几日来,他将少年的落寞看在眼底,少年并未因此消沉,仍然锐气十足,骨子里透出的坚韧让人动容。
这才是修行者该有的心性,修道先修心,心志不定者,即便天赋万里挑一也是空谈。
真是不错的小家伙,三师姐那关该是很容易过去的。
他贼头贼脑的扫了眼头顶,发现没有任何的动静,长长舒了口气,眉开眼笑,知道今日这一劫终算是躲了过去。
他的脚步轻快起来,折身回了自己的厢房,口中嘟囔着:“真是真是真人在上,菩萨保佑,幸运幸运呐!”
旁边传来轻微的关门声,谢玄这才将行囊和两柄长刀解下,准备洗脚,可扫视了一周,并没发现木盆热水,又不好意思打扰李猿刀,只好脱下衣服整齐的叠在一起,吹灭了蜡烛,躺在床上。
床榻柔软,被褥温暖,还有股淡淡的香味,少年从未睡过这般舒适的床榻,手搭在胸口,仰面望着床顶上的青花云纹木雕,怔怔出神。
短短三日,少年从驿站的小杂役转身一变,成了锦衣卫,其中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从有亲人好友还有挚爱的少女,变成众人离去,孤独一人,再而可能多了十多位师兄,人生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
少年回想今日的一切,感觉好生离奇,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随后便想着李猿刀师兄挥出的刀法,双眸中满满都是悠然神往,紧紧的握住了拳头,轻声念叨着:“单王叔,郁叔,小谢子也要成为仙师了,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黑暗像温柔的女子,抱住了少年,天地间一片肃静,只有窗外夜鸟欢快的鸣叫,声音悦耳。
没过多久,早已身心俱疲的少年扛不住席卷而来的倦意,终是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