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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最是生无可恋时

闻鳞坠陷虚空,来到一片冰雪世界。

他缓缓飘落,散发乱舞,周身光符萦绕。

落地之时,双手结印,盘膝而坐。

体内虚空符箓渐渐黯淡,体内仅存的仙力也已耗尽,他的意识从虚无中苏醒,嘴角苦涩一笑。

虚空符箓为他最后倚仗,其中的符法,“浮悬”、“缓滞”、“虚洞”多次救他危难。这些年,虚空符箓一直在破损,衰弱,降品,他却根本没有能力去修复。

闻鳞何曾料到,这片天地法则竟然如此诡怪,蕴含的元气与仙气更是云泥之别。

踏入这片世界之初,因为本体与天道排斥,天地法则妄图将他抹杀,因他当时身受重创,无法自封,不得已散去仙力,之后更是为了保命,舍弃仙根,孤注一掷夺舍兵祸中濒死的孩童。

厄运连连,他发现自己九死一生夺舍的这具凡胎居然天生气脉闭塞,若不将气脉冲开,根本无法修炼……

可恶!

师门的大仇还未得报,前路渺黯无光,闻鳞顿时万念俱灰。

就在这时,虚空符箓彻底崩毁,周身萦绕的光符化作光点散于虚空,一阵痛彻全身的寒流侵来,他竟来不及作丝毫反应,瞬间被这股寒流冻作雕像,冰封而不得出!

......

雪翼湖,位于北洲东部西去一千里,为北洲七大奇景之一,因其四绝而传天下。

此湖湖面方圆万丈有余,常年霭彩袅袅冉冉,虹色缤纷,远望近观,景致各有不同,此一绝。

水深如渊,水色晶莹若无,剔透若玉,目力优者可直透百丈,有缘者可于此湖看到他地风情,青山岭峦,海外奇域,此二绝。

雪翼湖自成气候,长年飘雪,奇寒无比,可冻铁裂石。

与别处凡雪不同,此处雪花均成六角菱形,拇指大小,两两相交。远远望去,犹如幻化漫天冰蝶翩翩起舞,世人称之“雪翼”,雪翼湖因而得名,此三绝。

传闻湖底沟通地下广袤水脉,常有洪荒生物出没,又因此处水元气旺盛,生物皆现神异,可御气遨游。且诸多水族精怪皆喜食雪翼,常常于湖上贪食而不返,其中强大者更能于万丈高空俯瞰世界,别处莫能有之,此四绝。

凭此四绝,雪翼湖名动天下。

......

这日,雪翼湖的常客赤冉破开一处冰封,救出一个人。

“若是算上这个,已经第九百七十九个了吧。”

面有喜色,伸手在这人身上一通乱摸,赤冉口中念念有词:

“怪哉怪哉,实力如此之差,居然还敢来雪翼湖……呵,果真是不知死活的小子。”

伸手摸向这人心脉,又是一陈摇头晃脑:

“四脉无气,心脉犹存,似死将死。救,还是不救?”

赤冉苦恼万分,狠揪了一把胡须,紧紧捂着怀中火红葫芦,满脸肉痛之色,又看了看那“死”人,心道:

“近来半年都不见有人落难,生意难做……罢了,救活好歹也算一个名额,若救不活,也只能怪他自己命贱。”

赤冉抓起腰间硕大的绯红葫芦,左右一摇,拔出了葫芦塞子,葫芦口顿时耀起一道火光,似龙鸣,又若虎啸,溢出浓郁酒香。

倾斜过半,一滴极艳褚红的酒液滴下,赤冉一指,一道玄气将之裹住,定在半空。

珍而珍之地收起葫芦,赤冉瞪着大眼望着面前“死”人,脸上又露出一副万分纠结的神情:

“这小子唇角紧闭,全靠着最后一点顽强护住心脉,要救他就不能让他最后的一点元气泄出——”

“难道要老子嘴对嘴隔空渡给他?!”

眼皮顿时跳一大跳,面色更是奇差无比。

“啊呸,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虽然碰不到,那也真够恶心的,绝对不行!”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赤冉目光闪洞明灭,仍拿不定主意。

突然眼神大变!

“不好!他要去到那轮回了!”

自雪翼湖岸陡然发出一声疑似兽吼,其吼愤恨悲壮,五里之内,所有鸟兽皆是吓得屁滚尿流,慌乱逃窜。

与此同时,雪翼湖诸峰爆发近十年来最大一次雪崩。

......

一个时辰后。

雪原上,一辆古旧车厢由两匹雪奔兽拉拽,飞驰前行。

作为北洲人最为常用的代步坐骑,雪奔兽的耐力极好,速度也快,带爪的足蹄可以应付雪原上各种复杂地形,因为长得像马似鹿,也有人直接称呼它马鹿,或是鹿马。

闻鳞裹着裘衣,懒洋洋躺在不知名的雪白长绒毛皮,手里油腻腻地抓着一只鸡腿,脚下一堆骨头,十分惬意,且得意的样子。

在他对面,一环眼粗须魁梧大汉盘膝斜靠车厢,双手扶腮,一脸愤懑地瞪着他,口中不停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

闻鳞懒懒斜睨一眼,又将视线移开,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扬。

回想冰封那刻,自己陷入绝望。

随着体内最后一缕仙气将散,虚暗的视野彻底漆黑沉寂,耳边呼啸的风声也已消逝,他感觉自己就像坠沉在冰冷刺骨的极渊冰潭,永远没有尽头,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只能倔强地坚持,直到全然不省人事。

直至一点温暖注入,骤然在脏腑爆发,极致火热的冲击下,他原本冰冻的心脏瞬时解封,并且猛烈跳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将他的意识从寂灭的虚无中召唤回来,虽然仅仅只是一缕懵懂的意识。

但随着第二下心脏跳起,犹如惊雷炸响,更多的热流由脏腑蔓及全身,同时,还有一股磅礴的玄气注入身体。

他的感知被一点一点温热,唤醒,神秘酒液的热能及海量的玄气不断冲刷他的身体,将他冻却的生机回暖。

他似乎就要醒来了。

突然,他感觉涌入身体的热流有所减弱,本能地凑上前用尽全力吸住,想要更多的温暖。

骤然霸道激烈的元气从口中灌入,令他承受不住,他忍不住想要大叫,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过片刻功夫,居然令他生生打通了全身所有冰封且闭塞的气脉经络,踏入了黄境!

气脉即通,他下意识地运转周天……

一重,一重巅峰。

两重,两重巅峰。

三重……

闻鳞终于神知清醒,感知体内变化,不敢置信!

但他很快便确定这是真的,心情起落,大悲转为狂喜!

自己不但获救,竟然还有这般机缘,一定是师门在天庇佑!

身体更热,鼻尖涌来一股臭味……

唔,这应该是身体在伐毛洗髓时排除污垢所致。

他一边把握机会毫无懈怠继续冲关,一边睁开了眼睛。

睁开的眼睛蓦然睁大,更大。

嗯,是幻觉……

他这样想着,使劲闭了闭眼,再次睁开——

这次,他真的看清楚了:

一张凑得极近,几乎都要贴到自己面上的赤红大饼脸,那刺人粗须,浓重鼻息迎面扑来。

尤其在口鼻处传来的温润触感,让闻鳞虎躯一震,如被雷击。

两人对视数息,闻鳞看到对方眼里噙着泪水,失魂落魄,仿佛生无可恋,他很镇定地闭上双眼,心里泪流满面同时,本已稍稍收敛的吸力,陡然巨大起来……

......

赤冉一脸的如丧考妣,闻鳞勉强憋住不笑。

其实在他心里,还是感恩大于尴尬。

既然老天让他再一次起死回生,而且获得修炼契机,他决心正视自己的前路,不想再逃避下去。

尽管前路仍是渺黯,他也再不会轻易退避。

感受体内气脉通达,丝缕玄力真切运作全身,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

无耻小儿!

居然还敢大笑!

当下赤冉太阳穴数条粗大的青筋狠狠抽搐了一下!

“贼小子,你没事瞎吼什么!”

闻鳞更怒,立马跳起,拿鸡腿隔空戳向赤冉,一面捶胸顿足,一面痛心疾首地道:

“老兔子,小爷我天赋绝世罕有,正要一举突破无上天命,破碎虚空,追随人王圣祖脚步……不想啊,竟遭了你的毒手!不把你的功力全传给我,我就跟你没完!”

赤冉闻言,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自己功力无端被吸走了不说,竟连最后的清白都未能保全,现在居然还被奚落,真想大哭一场。

“赤冉啊赤冉,想你一世英明,天下无双,堂堂北洲七护之首(自封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今日简直瞎了眼,居然救了这样一个妖孽!”

“老兔子,你嘀嘀咕咕地有个什么意思!有胆就把骂小爷的话当面骂出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眼看就要掐起架来。

这时,车外传来一阵婴啼。

说是婴啼,却又不像,渐渐临近,又变得尖锐刺耳。

一声接着一声,继而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狒獒!”

赤冉脸色变了。

闻鳞眼神轻蔑地向赤冉嘘了口哨,掀开铁帘。

远远望去,十来只奇异雪白,似狒似犬的雪原巨猴正雀跃地追逐着铜车。虽是在雪地,它们速度却奇快无比,咬着铜车越来越近。仔细看清,它们的姿势不似奔跑,是在踩着什么滑行。

“咦,这些难道……也算猴子?”

“啧啧,这么大只!长相还这么奇葩!”

闻鳞看得有趣,啧啧点评了起来。

奇葩?

哪有你奇葩?

赤冉冷笑不止。

某厮听闻,顿时怒了,扭头道:

“怎么,小爷我没见过这样的猴子,很丢人吗!”

“小子,没见过猴子是不丢人,但你要是真把它们看作一般的猴子,你就死定了!”赤冉取下腰间葫芦含了一口,又冷声道:

“它们名唤狒獒,实力可堪比黄境,生性好玩却睚眦必报”

“喂,老兔子,生性好玩却睚眦必报”闻鳞虚着眼,语气也也是鄙夷:

“你确定是‘却’吗?你师尊就没教你要怎么好好说话?”

滚!

这根本就不是重点!

赤冉胡子气得又抖了三抖,喘着粗气强压下怒气,忿忿道:

“贼小子,明明才刚到黄境三重的实力,居然还敢大言不惭?你看外面的狒獒,哪只实力不高于黄境二重?你又否知道,在这茫茫北洲,狒獒之祸,甚至可与炙峰战神殿比肩!”

若是前面的话,可能还有点道理,后面的话,闻鳞却是不信。

“你胡说的吧?我可早听人说了,炙峰战神殿是什么三大圣地之一,怎么从你嘴里出来就成了祸害?”

赤冉闻言嘿嘿一笑,面露不屑,口中却道:

“我们还说狒獒吧。狒獒有两大祸世之能,其一,北洲多雪峰,狒獒尤爱大吵大叫,常常引来雪崩玩耍,以为娱乐。”

“其二,狒獒生性小气,睚眦必报。若是遇人而吃了亏,便会因此记恨上所有人,且不死不休。”

“曾有玄兵武者斩杀狒獒,却被逃脱一只,谁想此后一年竟牵动大半个北洲的狒獒暴乱杀人,呵,你可有想过雪原整整一年持续爆发雪崩的情景?”

“所以,贼小子,以你那点微末道行,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闻鳞暗自诧舌,面上仍是不以为然,一口吃尽凉透的鸡腿,又眼神轻蔑地向外张望,看见此时已有三只狒獒已经离得车厢不过十丈了。

赤冉见他这副样子,心里顿时无名火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这无赖小子,总忍不住想叫他吃点苦头。

“你若不信,大可一试!”赤冉气笑道。

“……老兔子,外面可有十来只,你脑袋让牲口给踢了吧?”

闻鳞立即炸毛,极快地叼去鸡腿上的最后一条肉丝,将鸡骨头甩丢了过去。

赤冉当下脸色一黑,也不见动作,就要扑到他脸上的鸡骨头反戈一击,去势更快,直砸得闻鳞眼冒金星,呱呱大叫。

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只金色小铃。

飞驰的铜车骤然停下,闻鳞猝不及防,当即栽倒,把脸狠狠地糊在了冰凉的车厢铜壁——

砰!

捂着面皮闻鳞正待破口大骂,一眼看见赤冉手里拿着张符箓冲他阴阴一笑,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白光闪过,他竟变化成一只身高近丈的白熊!

顿时气炸!

见白熊一脸愤懑的七窍生烟,赤冉心中窃喜,面上却仍是一本正经,他言之凿凿地道:

“贼小子,你放心,这只是幻术。当然,以你现在的实力要看破,很难……不过你放心,外面那群傻猴子,也一样看不破!”

靠!

这老兔子竟拿我和那群猴子比!

嗯?不对——

闻鳞警惕地退后一步,色厉内荏地威胁道:

“老兔子,你这是想想干什么!小爷我——”

“手来。”

赤冉一脚踢开车门。

闻鳞下意识伸出手,一巨力涌来,便是眼前一花——

人,呃,熊已飞在空中,被那漫天的风雪一吹,全身竟即刻僵冻。

“你大爷的!”

那一声怒啸,余音久久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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